冬日的傍晚,毕庆堂从百货公司的大门出来,门口恰有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破布包着的孩子乞讨。她蹲坐在台阶旁,瘦骨嶙峋的手枯枝一样的举向毕庆堂,“先生,可怜可怜我们吧,没有钱,活不下去喽!”毕庆堂斜眼看去时,送他出来的刘经理忙使眼色给手下,手下人连忙拉扯的将妇人向外拖,口中咒骂着,“疯婆子眼睛瞎了?什么地方都敢讨!”
妇人被拽得猛了,因这拉扯,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嗷嗷的哭了起来,毕庆堂听后,心中颇有些不耐,皱眉道,“行了,行了!”说着,他上前一步,刚好看见破布包里那不满周岁的孩子,瘦瘦的小脸冻得乌紫。也不知是被拨动了哪根筋,他想都不想的取出钱包,扔了一沓钱给那妇人。妇人看见那么多钱,惊得呆住了,刘经理见状忙跟她说,“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我们毕老板!”妇人闻言便抱紧孩子,将头一个个的磕在地上,“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毕庆堂并没多看一眼,迈步走到车前,站在车门旁的司机老李看着他,脸上带着含义不明的笑。毕庆堂投去问询的目光,“怎么了?”老李想了想,然后将车门打开,笑着说,“以前太太做这样的事,你总笑她。”毕庆堂无奈轻笑,自说自话,“大人倒没什么,就是孩子可怜,我现在呀,是最看不得这个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经理指挥职员抱着两摞礼品盒子往车里放,之后,他还在毕庆堂跟前指着盒子,细细的说,“四季的被子,薄厚都有,按老板的意思各有两份,男女孩的样式都备下了,全是刚从美国运来的!”毕庆堂信手掀开一个盒盖,里面是水粉色的鸭绒被,柔软厚实,被角用奶黄色的线绣着花体字“ie”。毕庆堂拽出被子递给刘经理,下巴向妇人那边略抬了抬,随后低头进了车里。车要走的时候,将孩子裹在鸭绒被中的妇人,激动得冲着汽车大喊,“毕老板呀!善有善报哦!”
听清她说的话后,毕庆堂点着烟,耷拉着眼皮不悦道,“这辈子最他娘的烦这几个字,尤其是后半句!”老李听了没敢搭话,过了好长时间,毫无征兆的,毕庆堂居然开口问他,“哪里的菩萨灵验些?老李你知道吗?”“老板,您说什么?”虽然听得很清楚,可老李还是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冬季的清晨,虽冷,却是天晴日头好,谭央一开门就看见等在外面的毕庆堂,“大冷天的,不用总自己来,叫车来送我就好,”谭央轻声与他说,他却没听到似的问,“昨晚睡得好不好?”谭央点了点头,下台阶时他忙小心扶住她,谭央无奈道,“还没到那个程度,不用这样!”毕庆堂却一本正经的纠正她,“小心,小心些好!”
“早饭吃了吗?”“吃了。”“煮的粥还是面?”谭央略笑笑,没吭声。毕庆堂看着她,低声道,“我回上海前,吴妈托我给她儿子儿媳在上海找事做,依我看,要让他们来吧,做做饭,打打杂,你身边也好常有人照应。”“过些日子吧,现在我自己还行。”听了她的话,毕庆堂深深叹了口气,“每天早上起来,一端起碗心里就开始没底,也不知你吃没吃,吃的是什么。记得你怀囡囡时,有段日子天天早上一睁眼就管我要鱼吃,煎的炸得蒸的煮的,不知你哪天想吃哪种,天还不亮厨子就伸长脖子守在灶旁等着楼上的吩咐,就那样,还嫌做得慢呢!”
谭央到了医院,下车前毕庆堂递给她一个铁皮的保温桶,“小妹,我这两天要去趟杭州。”“有生意上的事吗?”毕庆堂摇头笑了,别有深意的看了谭央一眼,没回话。
谭央将保温桶放到办公桌上,移开盒盖,上面的两个格子放着清蒸鲈鱼和煎小黄花鱼,桶里面还盛着鲫鱼汤。
大概十年前,女儿还在她肚里的时候,看着打好领带要出门的毕庆堂,谭央小口喝着碗里的鱼汤,撒着娇说,“每天想吃什么,一眨眼就能摆到桌上,真是想什么就是什么,大哥你说,这日子过得是不是舒服得不像话了些”“女人第一次养孩子,再娇气些也不过分!”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谭央闻言,捂着嘴吃吃的笑,顺带着和他抬起了竹杠,“哎呀,第一次才这样啊?那我以后再怀孩子,怕是没有这样的礼遇了!”毕庆堂听了,抬了抬眉毛,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那等生完老大,你就快些再怀一次,到时候不就能知道了?”谭央蹙着眉,轻轻啐了他一口。出门前,他忽然回过头对她说,“怀着咱们的孩子的时候,你管我要什么都是好事,麻烦也不怕,最怕你什么都不和我要,那我可真是要慌了。”
时序逢冬,杭州的西湖,不见堤上柳浪莺啼,湖中镜水月色,灰蒙蒙的天空下,水面上升腾出一笼笼浅灰色的烟,湖岸上,落叶脱尽的垂柳枝仿佛是烟里的涟漪,那是千年胜景的另一面。此时的西子湖畔是别样的美,这美中还含着一份禅意。
毕庆堂多次来杭州办事,这不是他初次踏足西湖,却是他第一次走进西湖西岸的灵隐寺。他的一生不入佛门,不进庵堂,可是在这两峰挟峙的空灵古刹中,木鱼声声,诵经悠悠,毕庆堂手中捏着黑呢礼帽,仰望着殿中宝相庄严的高大佛像,这一刻,杀人无数执拗自负的他竟也起了归心。
在一向不屑的神佛面前,他心怀忐忑。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渴望得到庇护,受到保佑。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毕庆堂就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