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庆堂一个一个房间的找,都没有看到谭央,入夜的公馆是那样的空旷寂静,他在走廊低低叫着她的名字。在三楼那间放满红木家俱的房门前他犹豫了,这是一间他有些嫌恶的房间,毕庆堂皱了皱眉,推门而入。
屋里一片漆黑,他一面叫着“小妹”,一面伸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手指刚触到开关,就听到一个声音,“别开灯!”这声音明显是谭央的,可在毕庆堂听来却格外的陌生,那么冰冷生硬,让他困惑起来。他随手带上门走进来,眯着眼睛去适应房中的黑暗,循着声音看去,他见谭央倚坐在房间角落的太师椅上,毕庆堂连忙走了两步,关切的问,“小妹怎么了,医院的工作累了?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谭央叹了口气,有些绝望的说,“开心?只怕是,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了。”毕庆堂听到连忙走到谭央跟前,蹲下来,笑着去抓她的手,“怎么了,小妹,说这样的气话,让大哥着急上火的担心你,你倒是心安理得。”这些年来他总是如此,在谭央世界里的大事,便是他世界里的小事,他总能笑着为她化解,轻易替她解决,谭央忽然有些了然于心了,是啊,饶是人命关天在他这里都是草芥,他的世界里除了利益,哪还有什么大事呀?
一向以来,她爱慕他做人的力度与果敢,那是她所欠缺和仰仗的,如今这份爱慕倒让她对自己鄙夷起来。在爱情的糊涂世界里,你爱上一个人后,他的缺点也许会是你甘之如饴的蜜糖,他的优点倒会是伤的你体无完肤的毒药。对于这一点,现在的谭央和以后的毕庆堂,都会有体会。
当毕庆堂的手刚触到谭央的指尖的时候,谭央猛的收回手厉声道,“你起来,坐到那边去!”毕庆堂被她这么一吼就愣住了,随即下意识的去揽她的腰,那腰肢不复记忆中的柔软,却是僵硬的。毕庆堂正在手足无措的困惑中,谭央却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你坐过去”,她声音不大,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度,叫人听了不得不依着去做,毕庆堂心中骤然凉了一大截,他缓缓站起,坐到对面的罗汉床上。
屋内一片寂静,远远的雷声轰鸣着,毕庆堂干笑了两声,“莫不是我做了错事,开罪了夫人?”“那你说说,你都做了什么错事了,”谭央接着他的话,低声道。毕庆堂将手肘放到旁边的扶手上,舒服的姿势能让他不那么局促,“错事?像我这么守本分的丈夫,你就是满上海滩满中国的找你都找不到,我会做什么错事?小妹你这样厉害,我就是在外面应酬和别的女人跳个舞心中都直打鼓,你知道,我是不敢犯错的!”
谭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原先也以为这样的事是大错,可是现在看来,那算什么啊,那些整日里拈酸吃醋的先生太太们,倒还真是欢喜冤家,是过得了一辈子的。”毕庆堂闷声道,“小妹,你把我说糊涂了!”顿了顿,他又说,“我们才是过得了一辈子的,”他说得底气很足。谭央听罢悲从中来,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她忽然怜悯起他怜悯起自己来,曾经听不懂佛家的大悲大慈,看不透圣经的救赎疾苦,如今这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明白了。
她的语气忽然平和温柔起来,“大哥,西方人都信耶稣,他们做了什么令自己良心不安的事,都会在黑屋里向神父忏悔,说出自己的罪过,承认自己的错误,从而在上帝那里得到谅解与救赎,如此,便可以重获新生。大哥,或许,你可以试着说说你的罪,或许,我听了心中便不会有这么多恨了。”毕庆堂略想了想,推心置腹的说,“小妹,我这一生做过许多并不光明磊落的事,可这绝大多数全都与你无关,若说能让你心中有恨的,恐怕也只有许飞虎的死这一桩了。我承认,我杀他是我太过冲动鲁莽,可我也是怕他说些胡话,伤了咱们夫妻感情……”
“大哥,我只提醒你一次,你要从三十年前说起,不怕我说得更详细的话,你要从你们离开山东前的那年说起!”
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毕庆堂颓然的靠在扶手上,心痛万分的想,与此同时,他又在脑子里飞快的盘算,会不会她是在套我的话,就像上次她让女儿问起苦难佛一样,可看她今天的架势又是十足的了然于心,他的小妹心思单纯演不出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可她怎么会知道,知情的人全都死了。不行,让她知道真相,于他于这个家,那便是万劫不复,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放手一博,他是天生的赌徒,他尤其愿意为了自己的幸福冒险。
其实,夫妇之间的幸福,第一要务便是坦诚,幸福是最经不起算计,冒不起风险的,其结果,往往会跌入不幸的万丈深渊!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是不愿意提啊,咱们父亲他们在山东,散伙之前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我父亲是大当家的所以拿了大头,可是后来许飞虎心中不平来上海生事,却在我父亲那里吃了亏,后来就走了,这不,人穷志短的,过不下去了,又来找咱们的麻烦,我实在是不耐烦了,索性绝了后患……”
“毕庆堂!”谭央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喊,“你当谁都像你一样见利忘义,一而再再而三的铤而走险吗?我许伯伯是贪你的那些脏钱,活该死!那我表叔呢?他也是吗?你现在坐在这个屋子里,你看看啊!他这个大烟鬼花下了这么多钱给我做下的陪嫁,他是想让我嫁个好夫婿好好过生活,他在天上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