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美人依旧还是美人——正七品,住在小小的碧游轩里,没有借着薛顺华上位,也没有暗地里抱怨嫉恨。
恭恭敬敬地福身问安,苏美人淡雅柔婉的面容上一派平静和恭谨,“昭仪宜安。”
林云熙微微点头,“起来吧。”
窗外夜色如墨,一轮半圆的月色盈盈,月华如水,伴着点点星光。
宫里走了圣人,林云熙时时刻刻树着的防备也降下来少许,她如今不方便动,只好在昭阳殿和苏美人见面。也幸好圣人不在宫里,是以能挡一挡皇后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一个人进来。
“我说过无事不必来见,想来你应当还未忘记。”
苏美人道:“是,妾身不敢忘。”
殿中的烛火明明暗暗,娟红的宫灯投射出微暖的光线,柔和而静美。
林云熙“哦”了一声,转头用小巧的剪子剪去桌上红烛已经燃完焦黑的灯芯,略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却不知是什么大事,叫你这般心急了。”
苏美人又是俯身一拜,“是关于曼陀罗。”顿一顿“妾身不敢擅断,只能请教娘娘。”
林云熙目光一凛,又是曼陀罗?心下微微肆惮,这玩意儿还有完没完了?!连庆丰帝都没法子连根拔起么?
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挑一挑眉道:“是么?那就说吧。”
苏美人脸上闪过犹豫的神色,最终还是咬一咬牙道:“陈家夫人手里的曼陀罗……是我阿娘的!”
林云熙蓦然一惊,忍不住的错愕,却在下一瞬间生生压下了想要问个究竟的冲动和莫名掠过的寒意,惊讶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了。
屋中静然无声,林云熙微微阖着眼,手扣成拳,一下一下敲击着榻上的小案,笃笃作响。
良久,林云熙才默默打量了苏美人一眼,淡淡笑道:“都是我忘了,美人来了这么久也不曾请你坐下。”转头向侍立在旁的青菱示意了一下,后者忙上前,笑吟吟道:“美人请。”一边说,一边扶着苏美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苏美人欠一欠身,“多谢娘娘。”小心翼翼地坐了一半,身子微微躬着。
这样小心而谦卑的姿态,纵然林云熙并不相信苏美人的忠心,但相信苏美人此刻不会背叛的畏惧和臣服,仿佛安安分分地磨平了所有的棱角,言听计从,逆来顺受。
然而苏氏的话叫她悚然心悸,那一个被废了武功只能为人妾室的女人,她原以为,她再没有了翻身的余地,却隐秘而忍耐地织下了一张大网。
随着寒门仕子在朝中渐渐受到重视,科举和举荐慢慢对等,甚至开始更为重要,世家与寒门的界限也随之模糊了。几百年前,没有哪个世家会与寒门通婚,嫁与寒门或是娶一位身份低位的妻子,都是极为耻辱的事,即便是旁支也无人愿意,甚至为此自尽守节的也不再少数。
可几百年后,世家和寒门却有了嫁娶。世家开始娶进娘家官高爵重的寒门女,寒门中也有世家旁支作为妻室。这可以说是冲破了千年以来的束缚,是世家敢于容纳新血液、充实新力量的表现,同样也可以说明,世家在不断妥协。
而苏氏母亲的那一张网,交织在这些混杂的势力中,隐秘地潜伏着,没有人手,没有布局,却能够引爆一场巨大的灾难!区区陈余氏,不过是这张网的冰山一角。
那个穷途末路的女人可以有这么强悍的力量,那么苏氏呢?
林云熙记得那一日苏氏将一件春绿色的银线弹花对襟襦裙,清雅得撩人心弦的颜色,配上苏氏淡雅如菊的气质,大约是极美的。
这样一条出自薛顺华之手的裙子,在第二天早上,被送到了昭阳殿,还有苏氏那一句“焚剪丢弃,任凭处置。”
挑起那一件衣衫,林云熙冷笑之余更觉得心惊!前一日傍晚,这一件衣服还穿在苏氏身上,她那样兴奋和激动,沐浴熏香,浅妆画眉,还翻出了压在箱底的一支白玉蝴蝶的步摇,云鬓花颜,真真是娇媚妖娆。
林云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放任着苏氏去走那一条直通添上的青云路,甚至都谋划好了怎么看苏氏重重得跌下来。
碧悠轩的宫人却来报说,苏氏才跨出门,又回去了。
林云熙相信林恒的手段,却不相信苏氏的心!一个人的心如何揣摩推测?如何能为他人左右?那条裙子烧毁在了昭阳殿的小厨房里,再不见一丝踪迹。可人心里的痕迹,能被火苗吞噬干净么?
前一日苏氏还想着要争宠,后一日就卑微臣服,这中间固然有林云熙积威尚在,安知没有苏氏私心?力小不能敌,自然要退而求生。这样放下自尊求来的,苏氏又能对给她生的人多少忠心?
哪怕苏氏做出这样一副甘愿为棋子的态度,可林云熙却不愿意用一枚有二心的棋子!再加上今日那样一步后手,苏氏的母亲留有底牌,苏氏难道就没有?
林云熙微微眯起了眼,心底飞快地滑过一丝清晰的杀意。最好的办法,是把她掐死在襁褓里!没有成长的机会,自然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可要是没了苏氏,皇后手里的医毒之术,她又该拿什么去抵挡?
林云熙犹豫着思索,是杀?是留?
***********************************************************************************************
今年的秋闱在庆丰帝走之前匆匆结束,在菊花宴上大放异彩,又差点被人抢了去拜堂的齐于然不负众望地夺得魁首,一连四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