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岑在府衙后面那小巷子深处一户人家伸出墙檐枝繁叶茂的一棵樟树上坐了良久。/p
透过层密的枝叶,隔着居民行路的小巷子,正好就是雍黎如今住的地方。/p
只是雍黎窝着的主屋门一直掩着,窗户今日也紧紧闭着,只有窗户下原本一丛攀爬地正盛的蔷薇,被连日的大雨打得精神萎靡地缩着。她一直没有出门,只有她身边常跟着的那个叫觅铎的属下时常进出,或送些东西进去,或传令出来。/p
谢岑笑容明朗,喃喃自语,“我家的地盘儿,你说来就来,还使得这样多的小动作……”/p
“濯锦城危险更胜寄阳,你竟当真不知么?”/p
远处吱呀一声,门开了。随即觅铎走出了门,许是想起什么朝里面说了句什么。/p
然后又是一声门榫摩擦的吱呀声响,里面窗户开了。/p
谢岑看过去,靠窗的女子懒洋洋收回推窗的手,天色阴沉晦暗,而她冰肌玉骨,皓腕如凝霜雪。/p
他看到她面前的小桌上铺满了文书纸张,似乎是没有合适的镇纸,满桌上乱七八糟地压了些杯盏茶壶,随身的玉饰等。/p
他看到她伸手取了茶盏,一个不小心没放稳,杯子里水撒了一桌子,甚是手忙脚乱地忙活一通,才勉强救回了些自己面前的文书纸张,另有些湿漉漉的不重要的消息更是随手往一侧一丢。/p
忙完后才发现自己衣服也打湿了大片,四处看看没看到合适的布巾,干脆就在面前扯了张干的纸,看了看许是确定了不重要,便折了折往身上擦。/p
结果纸上的墨迹遇水染了一身,她看着那衣服上乱七八糟的墨痕,还怔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管了,将团得乱七八糟的纸团丢了开去。/p
谢岑目光更柔和了几分,眼睛里是从前都不曾有过的直入内心的笑意。/p
他看惯了她从前端雅从容的模样,看惯了她的冷淡自持,不肯有丝毫失礼的样子,却从未想过竟有一日能于此处偷偷看到这般模样的她。/p
那小小的迷茫表情,随手丢开纸团时的随性,甚至还带着些发泄的小怒气。/p
这般可怜可爱。/p
想到这四个字,谢岑笑意更深。/p
明明最不合适她的这四个字,此刻想来却觉得哪里都是她了。/p
大抵是谢岑的目光太灼热了些,明明隔得这样远的距离,素来敏锐得不像话的雍黎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透过窗户看出去。/p
外面檐墙斑驳,墙头已长了杂草,院子里一棵歪歪扭扭的石榴树堪堪过了墙,更远处一些,对面邻居家的院子里的高大的银杏树只看到半个树顶。/p
一切都是安安静静,并没什么异常。/p
雍黎只当是感觉错了,也不再放在心上,歪歪斜斜躺了下去准备略歇歇。/p
这两日消息交联传递,查探城中局势,她忙得都没有歇几个时辰,这会儿闲了便觉得精神有些颓丧了。/p
雍黎躺下去正好被窗沿挡住身形,谢岑只见得她半片耷拉在窗前小几上的前襟,再看不到她身影,觉得有些可惜了,便也靠着宽大的树枝斜躺了下去。/p
他也是连夜从乌龙村赶过来的,一夜奔波,未曾有片刻休息时间,当下觉得心下竟有近来未曾有过的宁静轻松,竟这样靠着树干睡了过去。/p
他这一小睡睡了有三刻,醒来的时候雍黎已经不在了,对门的民居门户窗牖紧闭,甚至还落了锁。/p
雍黎却已经和觅铎跑街上闲逛去了。/p
耦县城中有一处较城中别处更加繁华的街道,向来人烟密集热闹非常,每逢朔望之日,满街行人更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p
今日正逢朔日,难得天公作美,虽然天色阴沉,却也整天没落下一滴雨水来。雍黎原本在屋子里躺着,不知怎的突然便很有兴致地唤了觅铎来,说要出去走走。/p
宝盈长街果然热闹,各处商贾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小贩的叫卖声更是络绎不绝。也有闲暇的士绅站在茶馆阁楼上看着街景,街巷小儿三五成群围着说书摊儿听说书,还有骑马往来巡逻的官府兵吏……/p
长街北边淹没在左右一众糕点铺茶坊酒肆的巷子里,有一家纸马店,店名一般地简单工整的五个大字“王家纸马店”。店里面都是卖些扫墓祭奠用品的,如今早过了清明节,往来光顾的人少之又少,这店在繁闹的街市上便显得格外冷清了。/p
雍黎撇撇嘴,问觅铎,“是这家?”/p
觅铎点头,“我与东岚策在此处负责人联系上的,确实没错。”/p
“怎的开了这么个店?”雍黎颇有些嫌弃,觉得相比之下,席岸那家伙倒是也有点经商的头脑了。/p
觅铎也尴尬地笑,“主子您也知道的,未晏虽然根基深厚,在三国各地几乎都有据点,但为了安全从来没有长久固守一个地方的,咱们那么多据点中能有坚持过十年不换的也已经少之又少了。更何况经商一途,未晏重心根本不在此,有时临时要换地方了,哪管着是做什么的呢?横竖未晏也不缺钱,支出都出自国库,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挣钱。”/p
雍黎默默,实在没说出口未晏其实是真的穷,每年皇帝陛下拨下来的银钱,其实不过就只能维持未晏不过半年的支出。/p
你们以为未晏不缺钱,那是因为你们没看到从华阳府流出去补贴未晏的那些银子,甚至有时候临时不错手,她还曾从平皋那边调过些银两救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