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的时候下了场雨,这雨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天,到午后还没停,雍黎伏案了又一上午,终于批复完那堆华阳送来的文书,便有些懒懒地靠着窗户看雨。窗外湿漉漉的空气铺面而来,让人觉得心情舒畅,就连脑子也清醒了许多。/p
廊下走来一绿衣侍女,端着一盘鲜红的樱桃进来,见雍黎在窗户边发呆,忙上前送上,“这是温公子那边才派人送进来的,是从烟陵来的,祝先生说小姐喜欢,让先挑些给您送来。”/p
雍黎看她一眼,这宅子里使女杂役都是温卿安排,除了她自己身边跟随的几人,其他人都不知她身份,故都以“小姐”称呼。/p
“小姐可是累了,不如回房小憩片刻……”那丫头见雍黎没说话,殷勤道。/p
雍黎捏了颗樱桃在手上,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祝词难道没有告诉你书房不能随意进来?”/p
“我……奴婢……”/p
雍黎态度冷淡时,向来有股凌厉气势,那丫头惊慌伏地,一句利索话也说不出来。/p
“觅铎呢?”/p
雍黎一人在书房时,觅铎一向是守在外面的,这丫头进来,觅铎居然未曾拦住。/p
“觅铎姑娘去了祝先生那边,连亦姑娘也不在,奴婢……奴婢才进来的,小姐恕罪。”/p
雍黎复看了那丫头两眼,见她一身半旧衣裳,磨损浆洗得泛白的衣领上居然还细致地绣了几朵茉莉,许是长期做粗活,手上也有些粗糙的茧子。/p
“你叫什么?”/p
“奴婢黄杏。”/p
“如何到府里的?”/p
“被家里人卖了的。”那丫头道,“奴婢小的时候原先被卖去城北赵员外家,虽最初签的死契,但赵大奶奶心善,赏了银子让奴婢归家自嫁。但是奴婢老子娘早两年就死了,如今是嫂子掌家,兄嫂不想出嫁妆银子,便又把奴婢卖到这府里。”/p
“来多久了?”/p
“来了半年了。”那丫头磕头,“奴婢一直在厨间做粗活,方才祝先生让奴婢送樱桃来,说是交给觅铎或连亦姑娘就好,并没有交代书房不能进的规矩。奴婢临走时,祝先生又让奴婢顺便传话请觅铎姑娘过去一趟,奴婢想着把樱桃交给连亦姑娘便好,便让觅铎姑娘先过去寻祝先生了,谁知进来院子又没见着连亦姑娘才私自进来的,请小姐恕罪。”/p
雍黎站起来,原本捏在手上的樱桃却顺势骨碌碌滚到那丫头眼前。/p
“你最好再仔细想想,方才哪句话说了谎。”/p
那丫头不说话,雍黎却又慢慢道,“你想不想知道死在我手上的人有多少?我曾一剑送进别人的心脏,看着那血噗噗冒出来,染红了旁边开得正盛的白芍药,很是鲜艳;也曾一杯毒酒送出去,看着那人肝碎肠断,七窍流血,肌肤溃烂而亡;还有用刀剖开……”/p
她一边说,一边一步步慢慢走上前去,最后一脚踩上了之前滚到那丫头眼前的那颗樱桃,那樱桃顿时“噗”地碎烂,四溅开鲜红的汁液。/p
“我……我说我说……”那丫头伏在地上抖若筛糠,只看到眼前黑底金绣祥云飞凤的精致的鞋子,和鞋边的一滩像极了血的红色汁液。/p
“是府里的老管家!是他让我送来的,说是可怜我,让我送樱桃来是想让我露露脸,若得了小姐的眼,以后长长久久留在小姐身边,也算过上安稳日子,不要时时担心再被卖,也不必再留在后院做粗使丫头……”/p
“老管家是谁?他何时来府里的?”/p
“是周秋平周老管家……也是他让我唤觅铎姑娘过去的,我来府里得到时候老管家已经在了,据说是在府里做了十几年了。”那丫头一边交代一边哭着求饶,“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就是听了管家的话……”/p
这宅子原是温卿安排人买的,之前主人是户姓周的人家,因为要举家搬迁,便卖了此处宅子,这周老管家因子孙都在此处,不愿背离故土,便求了主人家仍旧留下了。/p
“主子!”觅铎从外面疾步进来,见着屋内情形,松了口气,上前几步跪下,“属下失职。”/p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些,檐上大滴的水珠滴在窗外的芭蕉上,竟有几分别样的清越,雍黎看了她一眼,“说吧,怎么回事?”/p
“这丫头送樱桃的时候,说祝先生带了客人来,但临时有事不能亲自送客人进来,让我去前厅引了人来见您,我想着连亦在里面,我离开片刻应无大碍,便没再多想。但是走到半路却觉得奇怪,这丫头端着樱桃明显是从后厨来的,又如何替祝先生传话?我当即便转回来,还未进院子,后面又传来消息,说府里的管家自缢了,我担心您,只来得及安排人先去查看,后面的事还不清楚。”/p
“连亦替我往温卿那边送文书了,她离开的时候,你二人未做接洽?”雍黎睨她一眼。/p
“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p
雍黎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更何况是自己多年信任的属下,只是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正想说什么,又听到外面有杂沓的脚步声过来,是祝词和连亦带了人进来,将那叫黄杏的丫头拖出去了院子。/p
“我刚去看了,周秋平确实死了,不过不是自缢,而是被毒死的,死后才被吊上。”祝词道。/p
雍黎看向地上那盘樱桃,“他吃了樱桃?”/p
“是,这樱桃有毒。”祝词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上来便要把他腕脉,“您没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