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姨娘抖着身子深深磕了几下,见杳娘没有继续骂人,她这才慢慢地蜷缩着身子走进了梢间。
屋子里有几个小丫鬟正在熨衣裳,那一头还有丫鬟在做针线。
她们都是与明姨娘之前交好的,见她木着一张脸过来,有个年纪稍大的丫鬟递给她一盆子珍珠,还有些许红线,道:“奶吩咐了,明杏姐姐……你把这些个串好了才行。”
明杏跟在杳娘身边最久,什么活计什么劳碌她都一清二楚,像这样串珍珠的事情本来就是下头小丫鬟们干的,而且也不着急,往往从一个季度的开端就忙活,一直忙到季末,能顺利交给主子就算完工。
这是一个不累,但费时间的活计。
只是……如果叫她一人来做,而且做完了才许吃饭……那就不仅仅是累了,怕是眼睛都能看瞎了。
方才那个丫鬟的那一句称呼已然让明姨娘感慨万千,险些落下泪来。
明杏……
这是她的名字。
是奶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
可如今,院子里再无明杏,有的只剩下一个明姨娘。
杳娘这般针对她,理由也很简单,院子里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出来,不就是奶嫉妒明姨娘得二爷的宠爱,这才几次三番不给好脸,说起来明姨娘还是杳娘曾经最倚重最信任的陪嫁丫鬟,可瞧瞧如今呢……
外头时不时传来小丫鬟们的议论声。
嘀嘀咕咕,叽叽喳喳,但明姨娘不用听得很清晰也能猜出来她们在说什么。
不过是在说她两头难的处境,还有性子凉薄的主子……
她低着头串着珍珠,手里的动作极快,却快不过眼眶里簌簌落下的泪。忽儿想起那一年,杳娘将清茶罚去庄子上的一幕。
清茶当时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当妙龄,出落的花儿一样鲜嫩美好。杳娘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将她打发出府,甚至还配给了一个无恶不作的赖皮做媳妇。
当时,她亲眼看着清茶那丫头跪在门口整整两日两夜,哭着求着,求杳娘放自己一次,哪怕是回到七姑娘身边也成。
可那会子杳娘是怎么说的?
那位玲珑端庄的宋家大小姐对着镜子细细研着口脂,乌黑的秀发在耳侧盘了个精致的发髻,只用些许金钿子插在发丝中作点缀,那每一枚金钿子上都嵌着一颗圆润通透的红宝石,揽境而照,当真两相辉映。
杳娘欣赏着镜子中自己的美貌,轻描淡写地来了句:“外头太吵了,要是让爹爹娘亲听见了,又要说我这院中不太平,还是早些把人送去庄子上吧。”
她当时听得心头发寒。
但转念一想,杳娘是自己的主子。
那清茶原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合该被这样罚。
万万没想到,远离了云州,来到这富贵如云的圣京,自己却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
她连一条鱼都配不上,那鱼还能摇头摆尾地蹦跶几下呢,而她呢……从头到尾也就只能乖乖听话。
乖乖听话成了一枚棋子,最后却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从早到晚,明姨娘一直在串珠子,直忙得两眼发花,饿得头晕脑胀。一丫鬟从外头进来,从兜里拿出两个馒头塞给她:“明杏姐姐,奶方才去外头了,太太那头找奶奶回话呢,怕是要一会子,你赶紧吃了吧,啊,仔细凉了就不中吃了。”
明姨娘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忙一把接过,大口大口地吃着。
这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好姐姐,你别哭啊……”丫鬟劝道,“待二爷回来,奶就会放你走了,你再撑一会子,啊。”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个馒头,又喝了一盏茶,这才觉得整个人缓过来。
她拽着丫鬟的手,字字句句都透着心碎:“好妹子,谢谢你今日帮我,我只有一句话劝你,若是以后有机缘,能离开府里那就离开,哪怕嫁个庄户人家,只要男人老实本分勤快能干,这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莫要像我!如今想回头也不能够了!”
那丫鬟听得鼻尖一酸,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外头掌灯了。
杳娘也回来了。
她终于想起了梢间里的明姨娘,命人打了热水给她重新梳洗,又把人叫到跟前来。
“是我一时不察,倒忘记了你还在这儿呢。”杳娘又恢复成平日里那端庄和气的模样,颇有正房奶奶的气度,“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摆摆手,命人取了一对灵鱼掐丝的金钗过来,“赏给你的,你就莫要与我置气了。”
明姨娘跪在地上,也不抬头,也不伸手去接。
杳娘眉间飞快闪过一抹不耐。
还要说什么,外头丫鬟通传:“二爷回来了。”
她立马收敛起情绪,愈发温柔了:“你若是不接,那就真是在怪我了,你我主仆一场,自小长大的情分,如今又共事一夫,那是人家想要都要不来的福气呢。”
正说着,谢诗朗过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他一眼瞧见跪在地上的明姨娘,“好端端地怎跪着?”
“二爷,回来了,你可要帮为妻的说句好话。”杳娘俏生生地笑道,“今儿早上明丫头来给我请安,我整好事情忙,又要问账目采买,又要忙着给太太回话,一时就忘了,把她晾在梢间整整一日。你说说这个丫头真是个实心眼,我不在屋里,你就回去好了,我还能怪你不成?”
“这不,我特地送了金钗与她,就烦请二爷帮我多美言几句,也好叫明丫头别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