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笑容苦涩,想起过往种种,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过去,是为父太苛刻了。”
“不,不怪父亲。”李景隆抹了把发酸的眼睛,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往下掉,“是孩儿不孝,总惹父亲生气。”
“好了,莫哭了,大过年的,给爹笑一个。”
李景隆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难看笑容。
子欲养而亲不待,李景隆以往老埋怨父亲太过严格,但现在如果有的选,他宁愿天天挨揍,也不想父亲再躺在病床上。
李文忠也感慨良多,吁了口气,道:“别伤心了,明日我若一命呜呼,对咱李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父亲……”
“听为父说完。”李文忠严肃起来。
李景隆不敢犟嘴,红着眼道,“父亲你说。”
“年前蓝玉来过,你可知他是干嘛来的吗?”
“孩儿不知。”李景隆立即捧哏。
“他是来炫耀来的。”李文忠道,“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为父可以料定,年后势必北伐,而且八成还是决战。”
顿了顿,“我若能死在北伐前,皇上为了给儿孙铺路,极有可能会让你随大军一起磨砺一番,有了这一次
北伐之行,以后于你,于咱李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蓝玉也不算太年轻了,皇上高瞻远瞩,定会着手扶持孙儿辈的人才,你是皇上的外甥孙,为父一死,皇上的目光势必聚焦在你身上,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孩儿不要什么机会。”李景隆连连摇头,“父亲你好好养病……”
“少他娘儿们唧唧,老子的病养不好了!”
李文忠突然大怒,骂道:“多活两天,少活两天对老子来说没什么区别,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老子死了也不闭眼。”
“接下来的话,你给老子记死了!”
“是是是,孩儿谨记。”李景隆被吓住了,忙不迭点头。
李文忠缓了口气,道:“以后万不可和李青交恶,如果可以,尽量与其结交。”
“和他结交?”
李景隆大感意外,“他够格吗?”
“绝对够!”李文忠目光湛湛,“一个草民,不到两年的时间先是升任锦衣镇抚使,后又封侯,背后是谁在推动,不言而喻。
再看他所做的事,皇亲国戚的驸马欧阳伦被他拉下马,郭桓一案,更是一口气斩了一位尚书,三位侍郎;
六部的郎中、员外郎、给事中、都察院御史,地方官员……多少人下马,多少人人头落地?
而他李青不仅无恙,且屡屡晋升,皇上更是不惜让他和燕王、冯胜抢功劳,恩宠何其隆重?”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文忠稍显疲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李景隆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小心翼翼道,“父亲总说,今日的无上荣耀,一个不慎,便是明日的夹颈钢刀。
李青晋升之快,令人咋舌,群臣尽皆不满,孩儿觉得他未必能稳如泰山。”
顿了顿,“况且,父亲你常说,结党乃是大忌,皇上最痛恨臣子结党,为何……?”
“不错,为父是说过这话,但凡事都有例外,李青就是个例。”李文忠道,“皇上费了这么大劲儿,让李青成了孤臣,就是要重用他,为太子铺路,因此,绝不会让他被整死。
至于结党,呵呵……”
李文忠笑道:“你是皇上的外甥孙,太子的外甥,天然和皇家捆绑,而李青是孤臣,什么是孤臣?
只和皇上捆绑的人才叫孤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李家和李青是同一类人,你与他结交利好皇家,所以不用有这层顾忌。”
李景隆豁然开朗,果然,老爹这种段位的水平,不是他努努力就能赶上的。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他端起药碗,“父亲喝药。”
“喝什么药?”李文忠一瞪眼,“老子要喝酒,去备酒肉来。”
“父亲,李青说了,你现在要禁荤腥。”
“禁个锤子。”李文忠怒道,“大过年的,老子喝酒还不成?”
“父亲……”李景隆眼睛又红了,“您这样让孩儿如何自处?”
李文忠一滞,随即放缓语气:“父亲没几日好活了,与其饱受病痛折磨,不如痛痛快快一把,
父亲征战一生,热血过,辉煌过,即便不为你,不为李家,也不想在人生尽头,躺在床上让人端屎端尿,屈辱离场。”
擦了擦儿子的眼泪,语气带着祈求:“景隆,你若真为父亲着想,就尊重父亲的决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