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叶披上苍色外褂,离开了听涛阁,和守夜的弟子点头示意后,就缓步朝着不远处的山顶走去。
夜晚的山风异常寒冷,漫天星辰落下的点点星光被层层叠叠的树海挡住,行走在漆黑的林间,没有丝毫光亮,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菩叶赤着脚,心情低落混乱,他僵硬的走着,任凭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来来回回跳跃,脚下的泥土冰冷坚硬,不时会踩到或坚硬或柔软的枝叶和碎石,他并没有运起灵力护体,真实的脚踏大地,反而能让他感受到深深的安全感。
他有多久,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吟诵经文了?
周围一片寂静,附近偶尔响起一声鸟鸣,然后翅膀扑棱的声音簌簌响起,随即又回归沉寂,在这冰冷漆黑的夜晚中穿行,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风冰冷且尖锐,好似一把锋利的小刀,一点一点的,坚硬且执着的将那些混乱的杂质凿开,然后吹走,慢慢的,菩叶原本纷杂的大脑逐渐冷静了下来。
一如悬崖峭壁上洁白甚至惨白的山石,尽管光滑,却不带一丝浑浊。
他的表情渐渐的变得平和,嘴角很自然的上翘,甚至还有心情闭上眼,不外放神识,仅凭感应来躲避那些茂密的树丛和荆棘。
时不时的,肌肤被锋利的叶片划出淡淡的红痕,指尖被尖锐的荆棘刺出血点,甚至还不小心撞到了树干,额头j□j涩的树皮拉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他关闭所有的灵识感应,闭上眼睛,不再被灵气保护的身体在大自然的面前显得异常柔弱可欺。
这一刻,他想起了遥远的过往,那个跑个几百米就能喘气不已的自己。
这才是真实的他。
山林间的空气新鲜纯净,他感受着胸腔里浓郁的森林味道,脑海中凌乱不堪的画面,纷杂繁芜的思绪以及近日来禅精竭虑的算计都渐渐化为了虚无,心灵变得澄澈静谧,空灵平和。
他依旧闭着双眼,依旧缓慢的行走着,却渐渐的不再莽撞艰难,仿佛再多的困难都能被克服,再沉重的痛苦都能被抛开,他甚至会细心的绕过翠枝吐出的新芽,会拂过夜晚绽放的昙花,会弯腰从低垂的苍松下匍匐而过,然后……猛烈的山风再度袭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广阔无垠的夜空。
夜幕下,辽阔的星空并非深沉的夜色,明亮而闪烁的星星绽放着毫光,众多星星如钻石般一闪一闪,点点星光汇聚成线,又慢慢流淌成河,巨大的星河横跨夜空,从头顶延伸到遥远不可及的地方,美丽的让人心醉。
在如此浩瀚波澜的星海中,菩叶的心瞬间被洗涤过一般,纯净,澄澈,如明亮的星子,散发着淡淡的毫光,温柔的醉人。
他痴痴的看着星空,试图去寻找记忆中的天狼北斗,二十八星宿,但天空中星星太多了,一颗连着一颗,可以说每一刻他都能找到相似的星图,下一秒却又发现更像的,他固执甚至孩子气的将每一个相似的星图都记下来,一个一个对比,然后再找出最像的,记录在玉简里。
他记录了一整夜。
最后泪流满面。
看着玉简里一副又一副所谓的七星北斗,菩叶突兀就明白了。
藤小红是他从一颗种子开始,慢慢养成了现在这么大的孩子。借着藤小红,他从孤身一人,成为了一个被需要、被渴望、被认可的人。
他是一个有用的存在。
而不是一个飘荡在这片玄幻世界里的一抹幽魂。
他固执的认为他是他的亲人,他固执的认为他需要他,他甚至固执的认为藤小红捅下的篓子必须由他来修补,他固执的告诉自己,藤小红离不开他。
实际上,真正离不开的,反而是他。
这么多年,他将自己对亲情的执着放在了藤小红的身上,不仅淡忘了曾经的父母,更淡忘了此世的父母。
因为他们都不需要他。
被认可,被承认,被需要,被喜欢……这是每一个生而为人都期盼渴望的事,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可这种理所当然在菩叶身上,却变成了偏执。
他被过去的父亲抛弃过,被现在的父母抛弃过,过去的家不被期待,现在的家从不曾有,而在两者之间,藤小红出现了,他弥补了他空虚的心灵,成了寄托的存在。
若非今晚他做梦梦到藤小红,若非他发现识海中那朵金色莲花花苞的萎靡,若非他突然起意冲到孤寂冰冷的山峰上,任由漫天星辰落入心田,驱散了笼罩着他的阴霾,恐怕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然走火入魔。
修行果然不能掉以轻心,稍有差错,将万劫不复。
菩叶抬手,手掌间,火红色晶莹剔透的红色枝条舒展着身体,带着丝丝白色光点,黑色奥秘的符文爬满了枝叶,带着炫目的诱惑,仿佛能将灵魂吸食,引诱着每一个看着他的人。
菩叶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似乎头一次看清楚自己养大的孩子,他有着高贵的灵根,有着奇异的血统,有着神奇的传承,有着光明的未来。
他给予他庇护,然后有一天,他不再需要他,随即遨游四海,腾飞九霄。
人与人之间,相遇,相交,相知,然后相别离,如通过一点的直线,再不回头。
他们终将别离。
大道孤寂,每一个追求他的人,都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披着微凉的星光,踽踽前行。
身在黑夜,心怀昭日。
是他入魔了,是他着相了,是他痴迷了。
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