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因风寒引出自幼的咳症这一件事,其实是瞒着昭君的。但是无奈他身体不争气,瞒了不过两日便呕了一口血晕厥了过去,这件事注定瞒不过昭君。
昭君自青蔷口中得知这件事之时,已是过了午膳时分,她坐在堂前流水一侧的石凳之上品着年前采下的新茶。青蔷急忙忙的将话说完,昭君手中的茶盏便蓦地离了手,啪嗒一声砸在地上,热茶溅了一地。
青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却见昭君怔怔的望着那滩极快渗入到石板缝隙之中的茶水,良久,道:“手滑了……”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得出她压根就不是手滑了,之前曾提到过她这个人天生便擅长粉饰太平,但终归她也是个人,是个女人,有着她的弱点。
她的弱点就是高演。
昭君携着青蔷匆匆赶到仁寿殿之时,高演已经转醒过来,正抱了只汤婆子倚在床边,冬日厚厚的寝被叠了两层,似是想要将他彻底压扁一样将他牢牢的压制在被窝里头。他瞧上去是一切安好的模样,只是面色相较于平日里而言显得有些苍白。
昭君立在屏风边上望着高演,半晌,脚步都未曾挪动一步。
估摸着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屏风另一侧传来衣裳婆娑而过的窸窣声响,夏日里挂上的珠玉帘子现下还未拆去,被人撩了起来,玎玲脆响。
因太医嘱咐要让高演静养,屋中侍奉的宫人们便皆侯在殿外待命,眼下掀了珠帘进来的人是背对着昭君而立的,且中间又隔了两重轻纱,昭君一时之间有些瞧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只觉得她穿了件碧色宫装,大约是陆贞。
那人手中似是端了碗汤药,热气腾腾的,她小心翼翼的端着汤药挪到高演身边,药碗搁到床边的矮桌之上,她抽了一口凉气,指尖摸上耳垂:“烫死我了——”果真是陆贞的声音。
高演轻笑一声:“明知道烫还硬端过来做什么?等它凉一些再端过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陆贞扬起声调轻哼了一声,凑过去一些:“奴婢可是忍着端过来的,太医说这药要趁热喝下去才能发挥功效。皇上您可得全喝完了,不然就辜负了奴婢的一番辛苦熬药了……”
高演似乎还笑了笑,却被陆贞用药碗堵了嘴。自昭君的角度望过去,只见两重轻纱之后隐隐憧憧的映出那两人的人影,高演大概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对待,瞧上去却是十分甘之如饴,就着陆贞的手抿了一口汤药。不知是被苦的,还是被烫的蹙了蹙眉,却还是想要逞强的继续喝完那碗汤药。
陆贞一把将药碗端了回来,凑近嘴边吹了吹了,又用指腹摸了摸碗壁试了温度,才又重新递到了高演的嘴边。
轻纱幔帐之后,昭君仿佛能看见高演眼中漾出的盈盈笑意。
那头是春意缱绻无穷,昭君自然也不便上前去打扰,只觉得高演瞧上去已经好了许多,便索性携了青蔷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殿门外是深秋胜景,殿前院落之中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落了满地的落叶,秋叶然后半座宫城。
一前一后踏出了仁寿殿的殿门,青蔷才蹭过来一些,不知怎的开始扯起闲话来,说的是她从前未曾进宫之时的一位闺中密友。据说这位密友曾经生了一种痨病,所有瞧过他的大夫都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但后来她娘亲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行脚大夫,如今这个姑娘能跑能跳,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已经活到了二十又五岁的高龄之上,委实不易。
青蔷主动请缨,表示她可以出宫去找这位曾经给她密友瞧过病的行脚大夫。
昭君面容淡淡眸光微沉,遥遥的望着远处疾步而来的明黄色身影,长裙曳过满地金黄落叶,她能听见鲛绡软底鞋倾轧过枯叶的声音。几乎是在昭君瞧见那人之时,她也抬了头瞧见了昭君。许久不见,昭君只觉得这个从前嚣张自傲的姑娘她有些瘦了,可这个姑娘却还是十分凛然的扬了下巴回望着昭君。
因方才瞧见高演面色尚佳,昭君眼下心情也还算不错,并不欲与萧唤云计较,只同她展颜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擦身而过之时,却听见萧唤云冷哼了一声:“你儿子眼下正躺在床上病着,你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本欲擦身而过就罢的昭君脚步顿了一顿,脚下枯叶发出碎裂的清响,殿前一落有双螺鬓的宫女扫起了落叶,竹扫帚划过方正的青石路面簌簌作响。昭君还未开口,青蔷便是十分善解人意的伸手拦住了萧唤云的去路。
萧唤云眼角余光微微一转,落定在青蔷身上,良久,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昭君稍稍偏了头去看着她,眼角徐缓的上扬起一抹笑意:“演儿现在……怕是没功夫见你。”
萧唤云面色沉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不远处扫地的宫女似乎被她这蓦然扬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扫地的动作生生的一顿,继而转了个方向逃似的走了。宫里头但凡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儿做奴才的最好都别掺和进去,这是大家口耳相传的生存法门。
昭君含笑不语,略有深意的,轻飘飘的瞥她一眼,便同青蔷道了一声:“你别拦着她,里头是什么样的,她若是想看便让她进去看。只是……”嘴角笑意渐渐融进眼中去,饶有意味的续道:“……你若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别怨哀家没有提醒过你。”
萧唤云这一类的姑娘一向都是个倔脾气,你让她往东她就非得往西给你看看,你若是让她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