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上一世的种种失误里有那件事是令昭君致死都无法释怀的,那便是她主动劝高演给高湛追封为皇太弟这件事。在她的潜意识里,后来的种种皆是由这件事所引出的,高湛的储君身份不除,他便没办法死了对皇位的这个心。
这个念头在昭君心中根深蒂固。所以高演一大清早迈进她的寝殿之时,她脑海之中便蓦地跳出来了这个想法。
高演是来同她商量如何安置高湛的。
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一旁的青蔷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且在出去之前还顺走了桌上的一叠冷糕。大约是夜里睡得不大好,亦或者是一夜未睡的缘故,高演一双眼皮底下泛着乌青,一脸倦容道:“母后,儿臣的确有话想同您说。”
昭君瞧着他那个神色模样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出来,第一想法是他要说的这件事情必定和高湛有关,第二个想法是但凡是涉及到高湛的事情一言两语都说不清楚,所以今日他们母子俩势必会为此讨论良久。对于这样漫长的谈话而言,硬木板凳绝不是好选择。昭君左右瞧了瞧,便择中了一旁贴墙架于窗台之下的软榻。
因平日里头昭君很是喜欢坐在那软榻之上看书,青蔷便在那软榻之上搁置了好几个软枕以及一整张油光水滑的老虎皮。如今这样好的天气,坐在那软榻之上的谈话势必会进行的很愉快。是以,昭君便同立在一旁的高演招了招手,道:“不论你想同哀家商量什么事,都且坐下再说。”顿一顿,目光落在他身上,作出才瞧见他的憔悴之色的惊诧模样来:“你昨晚睡的不好吗?眼皮子底下都乌青了。”
窗外似乎是有人在扫地,细竹扫帚划过青石地面,簌簌作响。高演听了昭君的话,愣一愣,指尖缓缓抚上他自己的眼睑。他似乎有些失神,这个动作做到一半便顿住,良久才回过神来,仓惶的偏过头去,将他自己藏进日光找不到的角落里,嗓音却如旧:“儿臣没事,只是阿湛回来了,儿臣开心的睡不着……”
这话说的不知是不是真心,只是同上一世高湛回宫之时他的欣喜若狂比起来,这一世却是显得有些平淡了。想来高湛回宫了,一向厌恶高演触碰的萧唤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他初回宫的晚上去侍寝了。昭君想,昨夜里,高演守着冰凉寝被一个人孤枕难眠之时,心里头一定不是滋味。但这一点她却不想点破,只温和地朝他笑一笑,道:“你弟弟回来了,哀家也很高兴。”
眼风里头瞥见高湛眼皮颤了颤,面容略有些愁苦,是个十分纠结的模样。
他素来是个心肠极软的人,说的好听些便是善良,说得难听些便是优柔寡断。当初高湛下落不明之时,他心里头想着的是往日里两人的情分,不免着急了些。那时萧唤云也急,同他急到一处去了,自然觉察不出什么来。可此番高湛回宫,他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想到自己趁着高湛出了意外无法回宫便抢了他的皇位,着实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他垂手立在昭君跟前,几番嗫嚅都不曾说出什么话来,似乎是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这件事情很不寻常。
他不急着说,昭君自然也不急着听,只将前几日未剥完的炒松子从榻上乌木矮桌之下取出来,搁在桌上继续剥。剥了几颗,高演依旧未曾开口说话,她眼角瞥过高演,手中动作未曾停顿,缓缓道:“演儿,你是哀家唯一的一个儿子,你想要什么哀家都可以替你去拿到。你想要什么事,哀家绝对也都会支持你。”
高演面色有几分动容,直直望了过来,唤道:“母后……”
昭君应一声,抬了头看他。却见高演眉头紧蹙,纠结之情更甚。他踱了两步停在榻旁的四脚长圆烛台边上,作出端详那烛台之上一根燃了大半的冷烛模样,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拢成了个拳头,紧了又紧。
昭君咦一声,略疑惑道:“你平日里从不作这般优柔之色,今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同母后说?”停顿片刻,有些恍然大悟的拂了拂额前几缕零星碎发,道:“你要说的事情,莫不是同湛儿有关?”
她起了这个头,高演便将他想的同她说了个清楚。大致的意思是说,他觉得自己抢了自己亲弟弟的女人,做了一回棒打鸳鸯的棒子,觉得自己很是作孽。且这几年间他日日目睹萧唤云过的不开心,心里头的内疚之情便愈盛。如今再加上皇位的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良心就像是被架在火上一样,日夜受着炙火的灼烤。他觉得很难受。
而唯一能让他不难受的法子就是立高湛为储君。
其实这个逻辑很通顺。他觉得自己抢了高湛的皇位,为了补偿他,自然是想要把皇位还给他。可眼下他却办不到这件事,因为皇帝不是一个人的皇帝,他是大齐子民的皇帝。边关捷报传来,百姓人人皆知新皇行事有雷霆之风,初登基便已迅速平定边关战事,是位难得的明君。倘若他现在要将皇位让出来,朝中文武百官不能答应不说,黎民百姓也是无法服高湛这个新皇的。
为今之计,便只能以储君之位立高湛为皇太弟。待到他这一副病怏怏的身体熬不住之后,便将皇位让给高湛。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背着昭君而立,昭君瞧不见他是个什么神色,也知道他瞧不见她是个什么神色。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这里,她双手慢慢覆上眼睛,日出晨光溶溶的在天际扯出来一块金红缎子,照的窗边软榻亦是一派金光璀璨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