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着五日早眠,闲下来,神志都清明了不少。”
李岫从容地笑了笑,道:“更重要的是,对自己过的日子,有了把控感。”
贾昌也不知他是哪学来的这套说辞,听得却是十分新鲜。
……
与这庭院隔着几道墙,薛白正在李腾空的监视下代李岫批阅着公文。
这些当然不会是什么重要之事,无非是李岫图轻省,将最繁琐又无关痛痒的一部分事务交给了薛白,多是些各地的钱谷核算、州县的刑案之类,处置起来费事,一个不妥还要挨李林甫骂。
李岫不擅长这些,且心中顾虑,做起来事倍功半,薛白却是得心应手,做得快,且从无纰漏。
其实薛白也遇到很多不知如何解决的难题,他每次都会收集起来,统一问李林甫。
但薛白与李岫最大的不同就是,李林甫会骂李岫,却知骂薛白毫无用处,懒得骂,只公事公办地回答。
“朔方军今年的军粮数目不对吧?”
批着公文,薛白忽然喃喃了一句。
李腾空正坐在一旁,问道:“少了?”
“是。”
薛白拿过算盘,有些笨拙地拨弄了两下。李腾空便接过算盘,低声道:“我来,你说便是。”
“据我所知,朔方军士卒达六万四千七百人,一兵一日食粮两升,一年是七石二斗,折粟为十二石。另外,军马有一万四千三百匹,冬春每匹日食粟一斗,年食粟十八石……”
薛白说得快,李腾空算得也快,纤细漂亮的手指拨着算珠,算盘“噼里啪啦”地响了一会。
待他罗列了一长串的数字,沉吟道:“如此算来,每年兵马粮草需有……”
“一百二十五万六千四百石。”李腾空道。
“如今府兵制溃败,士卒健儿不习农事,屯田、租税不过二十余万石,如此,朝廷今年还支给一百零五万石。”
“不错。”
“但你看,这封和籴使的公文上说给粮十二万石。”
“还有户部的。”
“户部只支给了三十一万八千六百石。”薛白道,“我记得。”
李腾空道:“这还是不能说明今年支给的不对,秋粮还没押解。”
“但比往年这时候,已少了整整四十七万石。”
薛白说着,把那封公文放到一旁,道:“这个也留着,一会问问你阿爷。”
之后,他一回头,见李腾空正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
“怎么了?”
“无怪乎你做这些事比我阿兄顺遂十倍不止,但这些,你如何记下的?”
“为官任事,本该心中有数。”
“你记性特别好吗?”李腾空不由对薛白有些好奇,此时也不摆高深道人的架子。
薛白摇了摇头,道:“不是记性好,用心而已,分得清什么重要,什么次要,看到重要消息时多留意,少理会些虚名浮利,自然就记得了。”
“儿女情长你也不理会。”李腾空小声嘀咕道。
“什么?”
“没什么。”李腾空道:“你特意留意朔方军,可是有什么别的理由?”
薛白见瞒不过她,不由笑了笑,道:“好吧,我知你阿爷想把朔方军节度使张齐丘换成安思顺或阿布思,所谓边镇用胡人嘛,但眼下南诏之战在即,我希望他能收手。”
李腾空转头不语。
平心而论,在这件事上,她赞同薛白的看法,但倘若说出来,阿爷也只会觉得她是因为私情,倒不如不说话。
……
是日午后,李林甫听过薛白的问题,淡淡道:“本相让你辅佐十郎,是给你一个历练的机会,真当自己是右相了不成?”
“我在右相府,确实是受益良多。”薛白道:“但不知右相是先对付张齐丘,还是先对付张垍?”
李林甫听出了薛白的威胁之意,此事若谈不拢,薛白只怕要马上倒向张垍。
而眼下与以前他只手遮天时最大的不同,一是张垍平章中书门下事,二是他病了。
这等情况下,与薛白撕破脸风险甚大,倒不如晚些再换朔方节度使。
“军粮可经河曲黄河水运,本相亲自批个公文,河西军会暂支一部分粮草给朔方军。”
“右相记得就好。”薛白道。
李林甫闭上眼,将心中愠怒压下,道:“十七娘,你留下,为父有话与你说。”
薛白见他这是送客的意思,告辞而出。
李林甫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也不睁眼,颇不悦地道:“我在太池宴上说你与薛白清白,你还引以为荣了。”
李腾空一愣,不明白阿爷忽然说这样的话是何意。
“薛白是柄利剑,却没有剑柄,浑身上下都是剑锋,你阿兄握不住他的。你不同,柔可克刚,你也该有些手段,女子是能让男儿为你所用的……咳咳咳,这还要为父教你吗?”
“阿爷这是,想把女儿赶回道观?”
“说你两句又自命清高。”李林甫今日显得焦急了些,失了往日的气度,叱道:“再这般下去,李华那女儿都能抢到你前头。”
父女二人才好了些的关系再次闹僵,李腾空正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要说,有婢女匆匆赶来,附在李林甫耳边禀报了一句。
“让他来见我,支屏风。”李林甫低声嘱咐道,“十七娘,你先下去。”
“阿爷要见客?可你……”
“无妨,为父还不能见客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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