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第十,各家事(上)]
昆仑,寒风蚀骨。
谢渊已经站了很久,久到他已经开始怀疑再这么继续下去自己会不会患上雪盲症。目力之所及,除了白还白,反射着阳光的冰雪比上好的寒铁宝剑还要耀眼。恍惚中,谢渊突然觉得好像看到了记忆中,刚进入天策府的那一年。大校场上,自己站在刚入伍的新兵的队列中,看着校场中央在大统领李承恩的带领下演示阵法、枪法的老兵们,望不到边际的长枪整齐划一的突、刺、挑,所有的枪尖都在阳光下泛着凌冽的寒光。
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被那寒光逼得冻结,胸口如同被巨石压着,若不拼命呼吸就一定会因为恐惧和兴奋而死去。是的,恐惧,身为浩气盟盟主的自己也曾经有过在天策府大阵面前被滔天杀气震慑的经历,即使这话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当然,在那恐惧中猛然迸发出来的兴奋比起恐惧更为强烈,强烈到让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像李承恩一样的英雄人物。
英雄?年少时轻狂而炽热的梦,在岁月的磨砺下终于变成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牢牢的覆盖了自己的脸。忍,忍人所不能忍。谢渊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忍了多久,只记得当他第一次坐上浩气盟盟主那张交椅时,甚至有种恍然如梦的虚幻感。谢渊知道,他的忍耐不是没有意义的。但,他更知道他的忍耐是原本可以避免的。可身为人臣,连大统领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何况那时不过是一个小卒的自己?
所幸,有了浩气盟。所以,谢渊其实从没真的觉得恶人谷就是邪恶的。至少,他非常清楚如果恶人谷真的从世上消失,那么浩气盟也会随之湮灭。没有了所谓的恶,自然也就没必要存在所谓的善。恶人谷中当然有让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恶,可这恶并不是只存在于恶人谷。朝堂上,有太多应该被剪除的奸佞,那是比恶人谷更应该消灭的祸国大恶。只不过,他无能为力,大统领也一样。
所以,有时候,谢渊其实很羡慕恶人谷里那帮人的,因为对那些嚣张跋扈的所谓高官他们可以直接了当的拔刀子。唔,谢渊相信,关于这一点,恐怕整个天策府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呵,想不到啊,堂堂浩气盟盟主居然会在昆仑雪原上罚站。”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走神的谢渊一惊之下浑身一僵,随即又放松了下来。这个声音,他想不熟悉都难,谁让他跟那声音的主人已经斗了那么多年。抬眼望去,百步之外一袭白衣、一把墨发的人,可不就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么。“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不敢来?挑了挑眉,王遗风并没有说什么,身形腾挪间已经到了谢渊的面前。整个浩气盟,或许就是谢渊最为了解他,王遗风当然不会相信刚才那句是谢渊的真心话。“我便是不敢来,又有什么奇怪的?这天下,有人不知道你一见到我就会死缠烂打么?”揶揄的看了谢渊一眼,王遗风轻笑道。“总是被缠着,很麻烦的。”
被王遗风调侃得气不打一处来,谢渊真想一枪刺过去看看这人的脸皮是不是跟城墙一样厚。“行了,我不跟你比嘴皮子的功夫,你以为我很闲吗?说正经事。”
“谢盟主,你该不会是在这儿站得太久以至于被冻得傻掉了吧?”王遗风笑眯眯的看着谢渊,丝毫没有显露出轻松调侃之外的情绪。他这幅样子,若是让那些江湖人看见了,只怕会以为王遗风和谢渊其实是至交好友。“除了打和打完之后的休整,恶人谷和浩气盟之间,还有什么正经事么?说吧,你这次来,是想好什么时候大举进攻了吗?还是,想请我去浩气盟做客?”
“你就不能先听我说?”王遗风那张笑眯眯的脸,以及嘴里冒出来的那些带刺的话,总能让谢渊多年的隐忍摇摇欲坠。有时候谢渊都怀疑,这王遗风是不是跟他八字不合,天生就克他的。不过,气归气,谢渊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就忘记正事。“天下要乱了,浩气盟跟恶人谷也该休战了。”
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王遗风略偏了头。眼前这跟他斗了多年的人,脸上尽管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可眼底的忧虑却是越发明显了。“休战?”
“王遗风,你比我聪明得多,我不信我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会看不出来。”心下一叹,谢渊的语气缓和了很多。王遗风是个有才的人,而且是大才。论行军打仗,他不认为王遗风是自己的对手。可真要论权谋,他肯定不会是王遗风的对手。因为,这人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太可怕了。只可惜,王遗风是不会进入庙堂的。“浩气盟的力量还要留着守土卫疆,没有什么可以比这重要。”
“所以,你是说浩气盟不再以消灭恶人谷为己任,改为挽救这个腐朽的大唐?顺便,希望恶人谷能够在将来的乱世中保持观望,别给你添乱?”负手,看着随着自己的话而隐隐显出期待的谢渊,王遗风忽然就觉得不值,为天策府、谢渊不值。杨国忠、安禄山、史思明之流,明里暗里谋害了多少忠臣志士,可现在却要天策府来承担这个责任。
“李承恩是个英雄,朱剑秋的智谋冠绝天下,天策府里的将军个个都是豪杰。即便没有争雄之心,可你们如果想要在乱世中自保的话也不是太艰难的事情。真的有必要么?为了那个年迈昏愦的玄宗,为了那帮子污浊的佞臣?”
“不是为了他们!”尽管王遗风的话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