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咸阳宫阙雄踞在原上,离宫别馆,亭台楼阁,连绵复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滔滔的渭水穿流于宫殿群之间,就象是天上银河亘空。
欣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带她来到护城河畔。
是因为二姐吗?
父亲手扶着汉白玉栏杆,眯着眼,仰首眺望河对面耸峙的翼阙,面色格外凝重。
寒风吹过,他的披风猎猎飞扬。
父女俩都沉默,半晌,父亲竟然幽幽地说:“对面那巍峨的翼阙,是商君亲自督建的,他就在那里发布变法政令,通行全国。”
欣然没想到父亲,会在这个时候,说起商鞅的事。
“都说,商鞅为人峻刻,执法严苛,内行刀锯,外用甲兵,废王道,行霸道。秦惠王将其族诛,秦人不怜。”欣然昨天翻阅了《商君书》,对他严刑峻法的方式治国,颇有微词,随口就说道。
听到欣然的话,父亲身子一颤,锐利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欣然,沉吟良久才说:“商君说,治世不一道,变国不法古。当今这大争之世,天下纷乱,世道仿佛沉疴病人,不用猛药何以凑效。商君之于秦国,功高盖世,商鞅在秦国身败名裂,秦国王室有负商君呀。”父亲感叹,随即又摇头,像是自语道,“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了?你小小年纪哪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
“爹,要不我们回去吧!”站在这里,欣然的心情没有来地感到阴郁。
“先不急,我有事,还没说呢?”父亲吁了一口气,仿佛是为了平复某种不良情绪。
“爹,什么事?”欣然忙不迭地问道。
“爹,昨天去相国府了,跟丞相谈起你二姐的事。他说秦王选妃的事,由太后操持,他不便插手。如果嫣然已经入宫,再从咸阳宫里把人带出来,这事没有太后点头是不行的。”
“爹,吕相国不是跟太后关系非同一般吗?他求求太后,不就一句话的事。”欣然急切地口不择言道。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没个轻重。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吕相国人在高位,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给他挑茬,稍有不慎,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岂能随意胡来。”父亲斥责道。
“爹,那二姐?”欣然急得跺脚。
“你先别急,敬献王室的女子要经过层层筛选,中间有许多环节,爹再慢慢想办法。”父亲斟酌着说道,“不过吕相国,已经答应,让你装扮成宫女,进宫看看你二姐。”
“真的?”欣然愉悦。
“嗯!”父亲欣慰地点头。
【二】
暮霭时分,天色暗沉。
一辆马车在离咸阳王宫的东北角门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白上卿在马车上,对欣然千叮万嘱,宫墙高阁,人多规矩多,凡是一定谨慎小心。
欣然应诺,跳下马车,沿着吊桥,往角门处走去,仗剑执戈的武士赫赫巍巍,那种气势,让欣然的脚步没来由地变得局促。
等候在角门旁的女官,把欣然引进了城门。
她黛眉肤白,身段窈窕婀娜,穿着淡紫色云锦绕襟深衣,勾勒着祥云图案的续任沟边,梳着垂云髻,发髻绾在脑后的拖垂着,低低地下垂至肩部,看上去如云彩一般娴雅飘逸。
“你就是白家的四小姐吧,我是太后宫中的女官,我叫伊芙。相国私下跟我交代过,你就跟在我后面,不用胆怯,别说话,只管跟我走就是。”
伊芙脸上笑意融融,这样盎然的笑意外亲切。
一直觉得女官,肯定就像那些峨冠博带的士大夫一样,一副高傲,道貌岸然的样子。
没想到伊芙是那样娇媚,可亲!
“好的,有劳伊芙姐姐了!”欣然行礼谢道。
咸阳王宫,恢弘的气势,登时给人肃然冷冽的感觉。
欣然怀揣着一丝忐忑,一丝惶恐,还有一丝好奇,走在宽阔厚重的青石道上,跟在伊芙后面,亦步亦趋。
走在宫墙边的道上,两边是巍峨耸峙的宫殿,在高高的台座上拔地而起,在暗沉的暮色中,仿佛要插入云霄。
庞大的宫殿建筑群,鳞次栉比,到处都是执戈赫然林立的侍卫,往越往里走,越让人感到凝重。
一路往里走,也不知道穿过多少座宫殿,饶过多少道宫墙,欣然感觉自己仿佛走了半个世纪。
女官伊芙的脚步终于在一座僻处的宫殿群,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伊芙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指着后面的宫殿,说道:“这是朝奉宫,是太后专门腾出来,安置六国敬献给王的美人,暂时居住的地方。不过各国敬献的美人,成百上千,你二姐具体在那个地方,我也说不上,朝奉宫的主事,我已经打过招呼,乘着晚上,有一次夜巡,你就跟着她各处找找。”
“多谢伊芙姐姐。”欣然恳切地道谢。
“晚上,你只能将就在朝奉宫委屈一晚,明天这个时候,我来这里,带你出宫,你千万不要走动,宫里规矩严,出了事,谁也兜不住,希望你谅解。”伊芙嘱咐道。
“欣然明白!”欣然颔首应诺。
【三】
朝奉宫的主事,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女官,长得很是富态。伊芙带着欣然见她的时候,她正斜倚在榻上,一个小宫女跪在地上给她捶腿。
见到伊芙进来,急忙跳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招呼道:“伊芙姑娘好!”
伊芙冲她招招手,主事贴耳过来,伊芙在她耳边嘀咕几句,那老太,嘴里嗯嗯几声,抬眼打量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