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又失眠了。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躺在师父常常闭关的魂冰池中?
我想不明白。
好奇之下,我又跑到大鹏常常打盹的那株仙树下面,问他:“你活了多少岁了?”
“不记得喽。”
“那你记得她吗?”
大鹏瞥我一眼:“她?”
我犹豫,但还是说:“魂冰池里的那个女人。”
“你说她啊,”大鹏靠着树干坐起来,“这天上地下所有老资格一点的妖魔神仙们,谁不记得那只老凤凰啊。”
她是凤凰?
我怔了一怔,随后小心翼翼地问:“她……和师父很要好吗?”
“你说冥君?”大鹏绘声绘色地说道,“这还用老子说吗?全天下的神仙都知道,老凤凰是冥君未过门的媳妇。”
这一句让我如遭雷击。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原来师父已经有了未婚妻,有了心爱之人。
我咬住唇,身形微晃,脑子里更是空空一片。
大鹏终于瞧出了什么,扭头问我:“你这样子,不会是喜欢上你师父了吧?”
“怎么可能!”我本能地反驳,心却在质问自己。
伤心……我为什么会觉得伤心?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
见状,大鹏看着我:“最好没有,否则……”
“否则怎样?”
大鹏轻笑,顾左右而言他:“你知不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不教你术法?”
一百年过去了,师父除了教过我凝神静气的清心咒,其余的术法却从未传授。我本性贪玩,不爱研习术法,是以这一百年间也从未问过师父为何。
经他这么一说,我的心蓦地颤了颤,莫名地就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觉得我太笨。”我低头,仿佛这样就能掩饰我的心虚。
大鹏又笑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徒弟。”
“那他把我当什么?”我抬起头,更加茫然。
大鹏望着我,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扫而空:“一剂药。”
“一剂药?”
心像被什么猛然刺了一下,我踉跄后退。
“你知道凤凰为什么会躺在那儿吗?”大鹏摇了摇头,接着说,“六万年前,冥君清和大劫将至。凤凰为了救他,以身历劫,形神俱灭。”
我不相信,指着魂冰池的方向:“形神俱灭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可她明明还躺在那里!”
大鹏啧啧叹了一声:“所以才说,她是你师父心中的第一要紧之人。当年,为了救她,清和寻遍天上地下所有的灵丹药,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将她的魂魄聚齐,置于这魂冰池中。可是,要想让她的三魂七魄归位,还得需一味绛仙果。”
“绛仙果……”我握紧了手掌,“可这世上已没有绛仙果了。”
“怎么没有?”大鹏在树上翻了个身,言之凿凿的说,“你的元神,就是绛仙果。”
全身的血液都似被冰封住,我再次说不出话来。
我好像突然懂了许多事,懂了师父为什么要收我为徒,懂了他为什么常常去魂冰池里闭关,懂了那日月情为何要说他是五十步笑百步。
原来,师父养我,只是为了杀我。
师父护我,也只是为了护他的心爱之人。
我不是师父的徒儿,而是他的一剂药。
只是一剂药而已。
……
夜已深,月华清。
我拖着虚晃的步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冥宫中。
一进院门,就看到师父正在观微寻找我的身影。见我回来,他长身而起:“去哪了?”
无法再面对他,我低头:“去找大鹏玩了。”
师父皱眉,语气中颇有些责怪:“跟你说过的,不要到处乱跑。别人伤了你怎么办?”
我怔了一下,勉强笑笑:“我又不是瓷娃娃,哪那么容易受伤。”
“于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徒弟。”师父叹了口气,声音像风一样浅淡,却又重重地落在我的心底。
只有我这一个徒弟?
还是只有我这一剂药?
眼前倏然酸涩,我吸了吸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师父,大鹏跟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说着,偷偷瞟他:“他说,师父曾经谈过婚娶,对方是西天的神女凤凰。”
果然,师父的神色微微一僵:“已是成年旧事了。”
我咬牙接着问:“我还听说,她为了您差点形神俱灭。师父……很挂念她吧?”
师父默然,良久,才答:“我确实亏欠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氧气都储存到身体里,才有勇气问出这么一句:“那如果她醒过来了,师父会不会很高兴?”
“那样的话,自然是好。”
那样的话,自然是好。
我默默退出房门,抬眼,望着眼前偌大的冥宫,忽觉这百年之事,不过一梦。
恍然还是前一刻,我浑身发抖地质问大鹏:“没了元神,我会死吗?”
他只是翻了个身,声音很轻,很轻:“不是死。是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我咬唇,一步一步走向魂冰池。
《孝经》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没有父母,只有师父。
我的身体发肤,我的百年时光,都拜师父所赐,师父若想拿走,自然也最合适不过。
其实我很知足的。
我原来就是一只什么也不懂的蝉小妞儿。如果没有喝到那滴绛仙酒,我的寿命连两天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