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的火车总是挤挤攘攘,满天满地都是游子归乡的渴望,他们规划着回去给亲朋好友的压岁钱、和自家兄弟姐妹玩牌用的麻将钱和各种扛回家的礼物的归属。坐在孟佳荷旁边的后生仔,出于对孟佳荷容貌或者身材的好感,一次又一次的用自己觉得挺幽默的话题对她进行追求。从音乐到电影,从时装到游戏,孟佳荷被吵得烦不胜烦,老老实实地怀念起坐在冯玥旁边的安静。

直到最后,后生仔要下车了,徒劳无功半宿之后对孟佳荷说:“有没人说你很酷?”

“那是我装的。”孟佳荷对这萍水相逢者还算友好的说。

一句话就逗得后生仔挺开心,他伸出长茧的手主动的握了握孟佳荷的手:“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回家过年,是去找男友吧?别紧张,希望你今年在这里能过得快乐。”

连一个陌生人都能看出孟佳荷对于回故乡的不情不愿,而误以为她对这座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不熟悉。孟佳荷在深夜十一点一个人扛着行李到站之后,坐着公车不紧不慢的摇到家,一共敲了五分钟们才有保姆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给她开门。保姆足足打量了她三遍才认出孟佳荷是这套房子的第三顺位的主人,且告诉她父母早在三天前去了三亚,而明天保姆也将回家。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他们回不回来过年?”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冰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还有,他们欠我最后一个月的工钱,如果你方便,请你给我把钱结算了。”

听到这里,孟佳荷差点就哼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外国童谣——《我可爱的家庭》

一直到除夕上午,从南国晒得一身健美古铜的孟佳荷父母才到家,夫妻俩看到自己的女儿只有一句话,你动作这么大,有没吓到我养在客房的兰花?唯恐孟佳荷一身的血气方刚污了娇弱的放在她房间中央的墨兰。

可到要带着孟佳荷到领导家吃团年饭的时候,孟佳荷父亲就在众人面前又变成了爱女的慈父模样,言必谈孟佳荷因为考上了h科大耍赖让他们带她去三亚的事,连声音中都能演出宠溺。而孟佳荷母亲则用近乎白描的长句附和,把孟佳荷在自己卧室大床上耍赖的憨态讲得栩栩如生,引得众人嗤笑连连。更使得领导夫人刮着孟佳荷的鼻子说这小孩儿我倒是从小看到大,没发现就算小小精灵长大也是妙人一个。这时有人起哄既然领导夫人这么看得起孟佳荷,还不如现在就让孟佳荷与局长公子此刻相亲、明年结婚、三年抱两、一直到其乐融融的无穷尽时。

而孟佳荷的父亲更是甜上心头认为自己抓住了临退休之前最后一次升迁的机会,抓着孟佳荷低头要求她在吃饭中途用甜甜的声音脑残的叫局长和局长夫人“爸爸”和“妈妈”。孟佳荷举着酒杯看着自己的父亲,还真甜甜的笑,可声音中没有一丝暖意:“别忘了我曾经有多爱拆你的台,你真当我还是那让你随便戳揉的小屁孩儿?”这句话让孟佳荷的父亲孟龙酒醒了一大半,悻悻的离开。

整场团年饭,除了孟佳荷以及远在美国念高中的局长公子没有笑开怀以外,所有人拍马屁的被拍马屁的都乐得起泡泡。

那几天里,孟佳荷憋着劲一般装得如同年幼时候那般乖巧,认识不认识的大人说什么都附和点头微笑。她满眼都是冷笑的看着那两夫妻翻手是云反手是风的春风得意,掰扯着根本不存在的父慈女孝。这些说再多都不嫌多的谎言除了引起她藏于眼底的那滔天的作呕以外,在表面上还是一脸平静。

她装这种平静已经有许多年光景了,就像孟氏夫妻永远不知道孟佳荷与他们之间感情这么淡并不是算命先生讲的儿女情分浅。而是他们在某次床第之间的争吵不慎被孟佳荷听到,一直记到现在。当他们把姥姥的死摆在台面,并互相推诿到底是谁无情又狡猾的没把孟佳荷最后一年的抚养费交给姥姥,因为死无对证而从来不曾承认过。孟佳荷不止一次的假设,如果姥姥有那些钱,说不定就不会在那年的寒冬走投无路,选择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孟佳荷觉得她父母和春节联欢晚会那不伦不类的相声节目一样的聒噪里带着浓浓的不合时宜的恶心。

终于,当她父母因为喝了太多酒而躺在床上呼声渐起时,天边忽然烁起了不知哪个迫不及待的小孩儿点燃的第一朵烟花,把独自坐在客厅开着电视的孟佳荷照得铮亮。那瞬间溢出的流彩照亮了天地之间的一切,以及孟佳荷内心深处最灰暗的角落,她忽然很想找一个人说点什么,或者就是默默的拿着电话听着自己的呼吸也可。

但从小朋友就不多,更多是利用与被利用关系的孟佳荷,实在不知道应该把这电话打给谁才算不突兀。直到小区中间那颗叶子掉得挺干净的梨树被不知道哪家的熊孩子的烟火点燃,在人群的惊呼声和孩童的嬉闹声中那火苗越烧越旺变成一束火树银花时,孟佳荷捧着一杯茶站在阳台上看着十好几个人对着那团火束手无策,就像一部紧紧张张的默剧一般。这时她忽然想到了冯玥,似乎只有冯玥不会奇怪于一个不正常小孩儿的孤独。

从包的最深处拿出一张纸条,那是冯玥在离校前特意给她的电话号码,当时冯玥说的是在有紧要事情的时候可以多多联系,可是寂寞?无依无靠的寂寞算不算是一件挺要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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