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叹道:“如海想偏了。黛玉如今乃一孤女,上无父母庇护、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又有万贯家财在手。她若不学着护着她自己,谁能护得了她?纵然我这个舅父能护上几年,出嫁后又如何?她可守得住那些嫁妆?况就在这个府里便有人打她的主意。”
遂不管不顾,将王夫人之计、贾母之愿、自己与林如海的交易一五一十全讲述一遍。又让贾琏将自己写给他的那封长信寻出来交予黛玉,算是让她了解这大半年荣国府之变。最后说:“玉儿啊,莫怨舅舅太狠,将这些直直说与你知道。世道如此艰险,不直面其冷冽反去掩耳盗铃,日后你必然惨得紧。”
黛玉早摇摇欲坠,听了这话含泪道:“我父亲临去时叮嘱我,这府里唯大舅舅最是可靠。我心深知大舅舅乃为了我好。”
贾赦点头:“方才那些事你一时半刻大约也想不通透,且回去慢慢想着。我已吩咐了今日不许人打搅你。”
又说:“梨香院早收拾好了,你从今日便住那里。还有两年孝,该如何过日子好生盘算着。外头已着人寻女先生去了,早晚来教你并你那几个姐妹管家理事、待人接物、各色规矩,谁都别想躲懒。因你身子弱,梨香院也远,饭菜由大厨房做了送去怕会凉了。梨香院设了小厨房,我寻了个烧南方菜的厨娘,你爱吃什么只管吩咐便是。另有东南角一间朝阳大屋子,现已收拾做了书房,你原先留在府里那些书早已搬过去,该如何归置摆放自己看着办。你小心些,少逛那些背阴之所,多在东南边呆着,小孩儿家家晒太阳好儿多着呢……”絮絮叨叨一大通。
贾琏听了直笑,自己这老子何时变得如此啰嗦。
黛玉听他总提些“如今你唯有自己照顾自己才是,旁人是顾不上你的”,一头却事事俱替自己想着了,心中暖得很,又有些好笑,倒将方才那些惊乱去了大半。
乃使人送黛玉回梨香院,又吩咐带紫鹃雪雁去学府里新定的规矩。因如今各人皆有所职,闲杂人等一概不养,黛玉这一路上倒没遇见人,传信班又压下消息,主子们竟没人知道她回府了。
黛玉走后,贾赦方看着贾琏说:“快传晚饭了,你媳妇和平儿带着大姐儿都住在后面小佛堂,去看看吧。吃完饭快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同你说。”
贾琏忙退出来,因惦记妻女,急步往小佛堂而去。
那小佛堂本是个小院子,就在他们原先住的院子旁边。贾琏将到门口时,恰有厨房的人送晚饭去。贾琏拦下来瞧了瞧,不由得疑惑。合着他媳妇儿住佛堂倒不吃素的。
原来贾赦以为年轻人需要蛋白质,况将王熙凤关起来乃是为了封闭教育,并非为了要将她怎么样;故此让她斋戒七七四十九日,院子里只一个老嬷嬷照看,跟关禁闭似的,很吃了些苦头。大棒之后自然得给甜枣儿。四十九日之后她吃穿用度都好,还送去不少人服侍,只不准出院门。又想着大姐儿不可长期离母,乃将大姐儿送去。
才入院门,就听咭咭呱呱一阵笑声,贾琏有些纳闷——这声音不对吧。
院子非常小,偏这会子恰是夏天,日头下得晚,贾琏明明白白的看见凤姐儿穿着旧年做的家常夏衫站在院中,大姐儿手里捧了一个大大的布老虎追着一个小丫鬟颠颠簸簸的跑,口里还“嗷呜嗷呜”直嚷嚷。平儿旁边喊:“我的姐儿,慢着些!”院子里四五个丫鬟婆子一齐哈哈大笑。
贾琏愣了。这是关佛堂么?
遂缓缓走进去。倒是大姐儿先发现他。虽有大半年不见,奈何成日有人在耳边教她你爹爹如何如何,乃丢了布老虎朝贾琏奔去:“爹爹~~~”
贾琏忙小跑几步接着她。见女儿小小软软的小身子扑过来,眼圈儿便热了。
凤姐终于看见贾琏进来,一时竟恍惚起来。倒是平儿推了她一把。
见面时彼此悲喜交加,未免又大哭一阵,平儿过来要将大姐儿抱下去。大姐儿这些日子日日与她母亲相对,闹着不肯走,贾琏因又接了她过来,只说不妨事。
这院子当中只一间屋子并两间耳房,两旁各有一间厢房。西耳房内供上佛祖,就当是佛堂了。凤姐平儿住在主屋,大姐儿并奶嬷嬷住东耳房,东厢房住着位教凤姐念书的女先生并一个服侍的小丫鬟,西厢房是两个嬷嬷并三个在前次大减员中留下的丫鬟住着。
除去最初那四十九日,凤姐在这院子里吃住都好,说是礼佛,后来只上三炷香而已,到是日日跟着女先生读书习字,又讲些律法规矩。非但不用请安,更不用管事,女儿一直在身旁。除去最初那阵子极为惊惧忐忑,小日子比着从前竟自在许多。
贾琏这才明白他父亲说的“舒适型佛堂”是何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