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定安正迷路,猛然听到这声娇斥,心中顿觉好笑,便回过身来看着这小姑娘。
水红色的苏绣映月百纱裙,发间琳琅满目地缀着些昂贵的首饰,年近九岁的欢阳不愧为先皇最宠爱的小公主,浑身上下都透着闪耀的珠光宝气,偏偏她面目娇艳,丝毫不被这些首饰的光彩夺去半点风头。
卓定安不认识她,但看这打扮和年纪,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他微微一笑,假意不知她是谁,“呵,好厉害的小姑娘。”
欢阳竟被这样的一幕场景晃花了眼。
他不过是简单地将一头长发束在脑后,白玉冠也是寻常男子所别的那种款式,没有半点花样,就连这身青衫也朴素无华,中规中矩,可就是这样简单干净的男子给了她一种惊艳的感觉。
他的面目与其说是清隽,倒不如说是棱角分明的英气,剑眉飞扬入鬓,眼眸漆黑闪亮,薄唇一勾,宛如繁花盛开。
而他就这样于一树梨花之下朝她转过身来,然后笑着对她说,“呵,好厉害的小姑娘。”
那样戏谑又温柔的语气,仿佛欢阳印象里最温暖的绚烂春日。
她倏地红了脸,“大胆!什么小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
卓定安故作诧异,“呀,你是谁?”
她得意洋洋地搬出自己的身份,一心以为会吓到他,“哼,我就是当今皇上的女儿,欢阳公主!”
谁知那青衫男子丝毫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反而越笑越开,眼眸闪亮得一如春日的湖面,波光婉转。
卓定安含笑对她作揖,“微臣参见公主殿下,晚宴即将开始,可微臣不甚迷了路,还望公主殿下能帮帮忙,带微臣一同去华严殿,微臣不甚感激。”
他的每一个神态都是那样恣意洒脱,仿佛这世间就没什么能束缚住他的事物。
欢阳见过的大臣不多,每一个都对她恭恭敬敬,唯恐出半点差池,可是眼前这个人宛如一幅清隽悠远的水墨画,舒然深远,一颦一笑都扣人心弦。
他的不在意吸引住了欢阳,也让她在第二年的梨花盛开之时,依旧在这棵树下对他说出了那句话,“将来我一定会嫁给你,你等着!”
小小的姑娘一心以为自己能嫁个如意郎君,只要赶快长大就能当他的结发之妻,可谁曾想到命运给他们开了如此大的玩笑,最后的结局,竟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五年之间,卓定安表现颇佳,在朝堂上平步青云,从一名小小的兵部侍郎做到了三品军机大臣。而欢阳屡屡往兵部跑,丝毫不理会他人的目光,不是拿着自己做的木雕便是捧着自己最爱吃的点心去瞧他。
卓定安刚开始是无奈,无论再怎么洒脱恣意,他毕竟还是王臣,而欢阳毕竟还是公主,要他把她拒之门外,那还真有些难办。再加上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就这么赶出去了,人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就这么一日一日拖下来了,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看待这个一心一意要当他新娘的小姑娘。
她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来兵部找他时永远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老远就会娇喝道,“卓定安,快出来接驾!”
她还会捣乱,老在他专心做事的时候在一旁叽里呱啦讲个不停,偶尔恼他不理自己,便凑过去忽地拿走他正在写的文书,有时弄花了他的墨迹,他就会皱起眉头不悦地看着她。而这个时候欢阳就会露出一幅心虚的模样,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孩子,可是有一日,当他在宫中听到了些闲言碎语时,才忽地意识到,也许那个曾经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他终于开始正视她,她的长发已然及腰,她的眉目早已脱去了稚气,她的声音娇柔动听,她的身姿也成了个真真切切的曼妙少女。
卓定安认为有必要与她保持距离了,毕竟不能耽误她的名声,于是他称病在家待了几日,公文什么的都拿回了家去批阅,可谁曾想到没了欢阳的打扰,不习惯的人反而是他。
他在写文书时会忽然想起欢阳弄脏纸张的日子,想起她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向他认错。
口渴的时候会忽然想起她讨好地端着茶水来他面前的样子,眉眼弯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样一来,工作效率慢了很多,直到有一日欢阳忽的闯进了府上,大老远就嚷嚷着,“卓定安,你给我出来接驾!”
那一刻,卓定安不止是眉开眼笑,几乎是迫切地感受到了心底的喜悦和见她的冲动。
于是他恍然大悟,原来他喜欢她,原来他和她一样对彼此抱着一种执念。
这样想着,他倏地起身去了院子里,在欢阳大嚷大叫之时忽然上前抱住了她,低头凝视着惊呆了的小姑娘,他很认真地问她,“你会嫌我老吗?”
欢阳愣愣地摇头,“不嫌。”
“那你会嫌我并非王侯将相,只是个三品大臣吗?”
欢阳再摇头,“不嫌。”
卓定安想了想,又问她,“那你现在还想嫁给我吗?”
欢阳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神倏地亮了起来,一个劲地点头,“想,想了一辈子了!”
这样的回答让他很满意,于是凑过身去亲亲欢阳的额头,“那好,嫁给我吧,小公主。”
他本不似世俗之人,这等洒脱恣意的性格也不知是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