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露霜重。外头彩云追月,几颗星子散被冷气晕出毛边,苍穹一片清灵。这也是一副美景,从繁华到萧条的衰败美,然而卫夕却没功夫赞叹,心要比外头凉上几百度。
荣华馆作为大华皇城的私人招待所,雍容成都可不是盖的。光这汉白玉的窗台就有约莫两丈宽,卫夕盘坐上去错错有余,里面多数都是外邦运过来的装饰品,西域的干花和羊毛地毯,东瀛的珍珠壁挂,南邦的椰壳黄铜熏炉,太多的珍品玲琅满目。
看来皇帝老儿待他们还不错,正确的说,应该是给足了赢山王面子。卫夕暗暗嘀咕着,一挑眉毛,自嘲的笑了笑。鼻翼间传来阵阵幽香,这里的手工艺品让人眼花缭乱,而她只是淡淡的瞄了几眼,没心思去研究其中的奥秘。不知从多久以前,她就忘记了自己考古工作者的身份,真实的融入到了锦衣卫。事到如今她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卫夕,还是那个白鸟。
“皇妹,你还没睡?”
赢山王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是吓了卫夕一跳。
“……还没。”她深吸一口气,从窗台上跳下来,拽了拽罗裙,“哥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赢山王张了张口,心里窝着的话还是不知从何说起。卫夕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一身月白的罗裙裹着瘦削的身体,看起来弱不经风。人已经到了这样一个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光宏帝的话他又怎么忍心给她说?
还是再等等吧……
赢山王心里苦闷,还不得不摆出一副笑脸,“没什么,哥哥只是来看看你。”他走上前将卫夕轻轻的拦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些事,就不要在多想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自保,牧容那边才有救,这个道理想必你懂的。”
卫夕埋在他怀里,瓮声道:“我懂。”她知道她们势力有限,有些事必然是急不得,可一想到牧容可能在大理寺受苦,她的心里就会一揪一揪的发疼,生生叫她辗转发车。
“这边冷,到榻上躺着去罢。”赢山王扶着她的肩,将她领到床榻前,“这里是大华每年招待各国使臣的地方,罗列的东西都是些佳品。你看。”他将窗幔放下,“这是汨罗纱,西域汨罗国进献的特产。这一顶窗幔,如此之薄,里头可是足足用了七层纱。”
卫夕看了一眼他手中薄如蝉翼的米色细纱,还是被惊了一下。早在唐代,丝织品纺织业已经格外发达,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这名不见经传的西域小国看起来技艺更高一筹,那纱如同影子,淡淡的遮在手掌上,手心的纹路还清晰可见,竟然有七层之多!
瞧着卫夕被吸引了注意,不在那么压抑,赢山王勾唇一哂,起身为她介绍了起了房中珍宝。
卫夕也下了榻,跟着他一件件的摸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逐渐变得欢愉,直到,一个不速之客意外到来。
那人一身黑袍,头罩面纱,从窗外飞身而进,将一封书信放在圆桌上,对他们客气的行了一礼道,随后跃窗逃离。
二人顿时被惊呆了,卫夕手里的花瓶差点打翻在地。两兄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想起来查看书桌上的信笺。
无名无姓。
赢山王不禁皱起了眉头,走到窗前朝外一望,宫中灯火暗淡,四处漆黑,哪还能瞧见半个影子?
“奇怪了,这到底是谁。”他踅身,眼睛一怔,“皇妹,你怎么了?”
卫夕早已打开了信笺,眼仁儿正飞速在纸上扫过,像是看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捏着信纸的手愈发颤抖。到最后,一颗泪珠从脸颊滑落,在信笺末尾的“容”字上晕开一朵墨花。
“皇妹,皇妹?你怎么了,这是谁写的信?”赢山王见她哭了,焦急的要看书信内容,谁知却被卫夕折了起来,放进了衣襟里。
赢山王一愣,“你怎么……”
“是牧容写给我的,不给你看。”卫夕抹掉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声音无甚喜怒。
“他写的……”赢山王眼眸里闪过一丝雀跃,牧容这小子的确有一手,深陷大狱还能派人送出亲笔书信,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他怎么样,可还好?有什么事要嘱咐……”
“哥哥。”卫夕直直的打断他,背过身去,沉默须臾才道:“你先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啊?”赢山王暗讶,收到情郎的来信难道不该兴奋吗,可她为何如此落寞?直觉告诉他这封信的内容有些不妙,瞧见卫夕的肩膀有些颤抖,他思量半天,还是没有忍心追问,沉沉的叹了口气,悄声离开。但他并没有走,而是趴在门外偷听。果不其然,屋里安静了一会,随后就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以及压抑的粗声喘息。
可恶……牧容这混小子,到底写了什么?
赢山王心疼他妹,气的直咬牙。
屋里的卫夕蹲在地上,埋头抱着膝盖,她也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记得几句话——
“不要记挂,我还好。”
“夕儿,莫要等我了,我无力保护你了。”
“让赢山王爷为你请婚,一辈子安稳无忧,我也安心了。”
……
什么狗屁东西?!
分手信吗?!
“混蛋……大混蛋!”卫夕憋得受不了,活活将嘴唇咬了个大口子,满嘴都是血腥味。她不想哭,眼泪却不听使唤,决堤似的往下掉。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爱了,却不能爱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