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六郎替我寄给刁县丞……不是,刁县令。”
燕六郎听到欧阳戎说顺口的口误,失笑。
“是,明府。”
转身要退下。
“等等。”
欧阳戎回头,喊住燕六郎问:
“王俊之那边,让你盯着,最近他有何动静,除了去州学上课。”
燕六郎道:“王俊之被越子昂引荐,后面接连参加了三场菊华诗社的雅集,与浔阳王府那位小公主殿下有过些接触。”
欧阳戎微微皱眉。
燕六郎观察他表情,问:“明府,可有何不妥?”
“没事。”欧阳戎摇头。
“明府可是不喜欢此人?”
“说不上。”
燕六郎想了想,犹豫道:
“明府,毕竟是大郎的阿妹,也不算外人,也可以让大郎带话,伱若有什么话,什么告诫,直接和她说清,比较好。”
想起那次误会之后,离裹儿生人勿近的态度。
欧阳戎轻轻点头,却不再言语。
有些话,其实他作为浔阳王府首席谋士,并不方便说。
并且他的态度也一贯如此:
包容后来者,不排挤任何怀才不遇、投靠浔阳王府的能人志士,前提是别往沟里带。
若有惊世大才,欧阳戎自觉让出首席谋士之位又何妨。
只有自卑自大之人才恋位嫉才。
当然,有时候,这种不争的态度,才是最大的争,只是无意识罢了。
此前对于愤青极端的越子昂,他都没有在离闲父子面前说过任何坏话。
将他赶出王府,是离闲父子当时的避嫌决定。
而拒见名气极大的李正炎、魏少奇,也是离闲父子担忧接触这类代罪之身的极端保离派会惹麻烦,才拒之门外的。
欧阳戎亦是没有提前在背后说坏话。
不过对于李正炎、魏少奇等人怀有的可能目的,欧阳戎其实是持担忧与警惕态度的。
若是离闲父子真接见了他们,欧阳戎出于谋士职责,事后会告诫几句,不过没有发生罢了。
然而眼下,王俊之徐徐靠近的行为,欧阳戎亦是不方便多说。
特别是他大概率是走离裹儿的引荐路子。
可能只是王俊之留在江州后的正常投靠行为呢,与李正炎等人无关,毕竟浔阳王府的吸引力太大。
欧阳戎无法断定,
只能静观其变。
其实说起来,对于李正炎一行人,不谈立场与戴罪之身麻烦,这些天接触下来,他确实挺有好感的。
甚至同情他们被眼下朝中保离派大部队切割、抛弃的遭遇。
但这并不是他置小师妹、槐叶巷女眷、浔阳王府前途性命如儿戏的理由。
欧阳戎要沿着某条规划好的路,坚定走出去。
这是当初他成为“苏府谋士”时,与众人商议好的:
熬过这段黎明前的黑暗,怎么打也不倒,静待神都局势变化,帮离闲一家重返京城,继承皇嗣之位,乃至后面的重夺大宝。
至于再然后。
就是那个夏日午后,在古越剑铺斩龙台上,欧阳戎与离大郎约定好的。
他帮离闲一家重回京城。
而他们也反哺欧阳戎一个施展抱负的大舞台。
过程中,必不会令抱薪者冻毙风雪。
而知道前世某种走向的欧阳戎清楚的明白,还有一个未来鼎盛的盛世,隐隐藏在眼下卫周朝女主当政的诸多乱象之后。
那才是这个由乾改周的年轻大一统王朝,国力最鼎盛的时代。
也是欧阳戎心中一个尚存的期待。
他想走去那个盛世,瞧一瞧,触摸并改变一些什么。
同时,经历过龙城县的欧阳戎,不想让这个盛世只成为关内两京少数人的盛世。
就像他在龙城做的事情一样,救一救盛世下的孤鸿遍野。
刚在龙城上任作县令时,欧阳戎经常自问:
与前世相比,这里是地狱吗?
是的,是地狱没错。
但自从第二次醒来爬出那座净土地宫起,欧阳戎便彻底断去了对来世、净土的冀望,立定脚跟。
无间地狱既然没法一蹴而变莲花净土,那就让它变的稍微好一些。
那日爬出地宫前在那个“归去来兮”石刻旁边刻下的留字,他依旧清楚记得: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长缨是什么?
一口“匠作”还远远不够。
他还要拿到一柄全天下男儿梦寐以求的“权剑”,斩断这座王朝的诸多弊端。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欧阳戎静静等待,熬过这一段黎明前的黑暗。
从营州之乱、到卫氏怂恿的中枢与大佛建造,到李正炎等激进保离派贬低,再到不久前的桂州惨案、桂州戍卒哗变。
短时间内,种种事件,应接不暇。
试问,眼下这个的卫周乱象乱吗?
乱,当然乱。
卫氏女帝的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可憎吗。
可憎。
欧阳戎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他更要去用最省时省力、最低烈度的方法结束它。
既然青史往后这数页字里行间写着的都是“君主专制”这个最优答案。
那么上层的你死我活、血染宫廷,没事,别影响到下层百姓大体的太平安定,就行。
除非是到了新鲜血液彻底换不进去,不得不天街踏尽公卿骨。
否则统治阶级内部的厮杀换血,总好过下层自下而上、改天换地时的天翻地覆,人口十不存一。
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