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的喜悦之情只存在了一秒便迅速消退。
我定定地盯着程昱:“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他直起了腰杆:“主公之言,非肺腑不能出,虽然失于轻狂,但实乃昱生平未闻之音。昱痴痴活了五十余年,自以为智计远谋少有人及,今日方知自己智虑短浅,实不足哂。”
我似乎明白了:他是听了我振聋发聩的制度论后反省自身,始觉我之伟大,己之渺小?
“我只是年少无知,肆言无忌,这些问题,让我现在来解决也是绝不可能的啊。”我可要丑话讲在前面。
“昱自然知道,”他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此事之大难,就算是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完成。”
我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他的目光略微一滞,继而又恢复常态。
“怎么?”以我六感之敏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他双眉舒展:“不,没什么。”
我耸了耸肩,不再追问:“好吧,回到正题,”既然程昱表了态,我觉得有必要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先生觉得,凭我们目前的实力,若是据幽燕之地以争天下,足以成就大事么?”
他反问道:“令尊呢?”
一提起这个混蛋,我立刻泄了气:“我只希望他别拖我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程昱嘴角微微一翘:“那么我可以断定,你现在起事,必然难成大业。”
“给个分析?”
他竖起一根手指:“首先请问大人,单以我们手中的兵马物资,能否击败卢植?”
我捏着拳头想了又想,给了个乐观的说法:“我现在有万余轻骑,又有新招两万步卒,如果真和卢植十万州兵死斗,虽然看起来敌众我寡,但我还有些胜算。”
“主公英勇之名天下皆知,但绝不可过分倚仗,”他泼来一盆冷水,“两万步卒既有自涿郡招募的子弟,又有褚燕归顺的降卒,你能保证他们一定会真心为你死战?”
被他一点拨,我立刻头大:我的新兵几乎全出自涿郡,但卢植就是土生土长的涿郡人,又有官方刺史的名号,振臂一呼……新兵们恐怕直接就连夜逃回老家去了。
至于褚燕的降卒……没有一两年的相处磨合,我确实不能放心……
程昱竖起第二根手指:“方才的公孙瓒,在主公你和卢植对峙的情况下,他会如何选择?”
我沉默无语。
公孙瓒及其家族在幽北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已经不言而喻,随便就能招来四千骑兵,这绝对不是一般种地收粮的土豪所能达到的层次。指望他帮我去对付他的恩师,朝廷重臣卢子干?现在公孙瓒对我的确毕恭毕敬礼待有加,那纯粹是希望我在马日磾和朝廷那里替他多说几句好话,从而使他尽快得到升迁而已。如果我撕破脸与朝廷刺史对抗,他的尊敬立刻就没了前提条件。而只要他帮助卢植将我掐死,卢植会不大力举荐自己的得意弟子吗?
“即使我们击败卢植和公孙瓒,”程昱竖起第三根手指,“已成天下大逆的我们真的能安心休养?袁绍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拓展势力的绝佳机会?”
我松开了紧攥的拳头:“先生提醒的是。”
就算我占据了整个幽州,也远远无法和占据着富甲天下的冀州袁绍相比。
我只能恨公孙度的儿子和将士们没能在第一次交锋时将卢植……
我确实失去了第一时间和平接管幽州的最佳时机。
“那么,我该如何去做?”我询问于这位谋士。
“顺势而为,顺时而动。”他说得非常轻松。
我表示不信。
“主公如今年岁几何?”他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算十八岁吧。”
他微微耸肩:“少年英雄,未必是适合谋取天下之人。”
我微微一怔:“先生是说……我年纪还太小?”
“是。”程昱点头,“年纪太轻,便给人以不懂人事不通人情之感,天下士人也会认为难以终身相托。主公为赵国相时,可曾有当地世家豪杰登府拜访?”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除了赵王礼貌性地请我去做了一次客之外,根本没有什么重要人物来找过我。
“所以,纵使主公起兵能征募到青壮子弟,却很难得到地方的拥护。”
“就因为我年纪小点?”我还没想明白年纪和拥护之间的直接关系。
“一个涉世不深、嘴上没毛的弱冠小子,有谁会放心把全家甚至全族的性命交予他?”程昱讲话毫不留情。
设身处地地去想……还真是这样。如果我是一族长老什么的,绝对不会兴高采烈地对族子族孙们说,那个姓马的小伙子前途无量,你们跟着他……能干50年!你们全都埋进土里了他都不会死!
“好吧,”我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我还是先完成自己的任务吧。呃……那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我换了个文雅的词语,“改变世界?”
程昱三缕长须丝毫不动:“主公还是热心于此?”
我急忙为自己狡辩:“我并非为我一人一家,若能早一日改变现状,天下百姓也能生活得更好一些。”
“耐心些吧,”他转过身子,背手朝外走去,“主公还小得多。”
他没向我告辞,就径直自顾自走出了厅门。
我也没有追出去相送——这事自然有庞淯陈到等人代劳。
我得稍稍花些时间思考刚才的谈话:究竟我该追求什么?
称王称霸?九五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