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太守府。
别院内,卧室中。
特别关于青少年时期的、有针对性的教育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总而言之,综上所述,咳咳,老二啊,”我声调平稳,语音严肃,回到了本次座谈会的中心思想和主要方向上来了,
“你清晨这遗精一事,本身当然完全不需要感到什么害羞和丢人,与之相反,你应该有一种意识,这证明了你现在已经长大,我马家的老二,也渐渐的开始长成一名男子汉了。”我一直左右乱踱的双足恰如其时地停在他的前身,微微弯下腰来,而后伸手按在了他的右肩上。
我的手只觉得微微一沉,只见老二似是一怔,身子略向下一低,而后仰起头来盯着我看,眸子中本是深深的幽黑,此刻却忽然绽放出喜悦的红芒。
“大哥,”他的嗓音尖锐而又颤抖,“那么我能上战场了么?”
“上战场?”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和回答不由得令我吃了一惊,我反问道,“什么战场?和谁的战场?”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向两旁扫过,一旁呆坐着的老三紧紧抿着嘴唇,狠狠地用力咬着下唇不放,脸上除了该年龄段固有的稚嫩,一时间再找不到往日的嬉笑与轻松。
“大哥,你还想瞒着我?!”
老二垂下了目光,但他的声音愈发刺耳。我看到他颈间有微微突起的喉结,十二岁的男孩声带已经开始变化了吗?
“还是你已经忘了娘亲的仇?”
我浑身一颤,手掌从他的肩头滑下,轻轻垂在身体两侧。
老二的目光依然低垂着,直直的、死死地盯着自己紧攥的双拳,那双拳头尚显稚嫩,也不会有太大的力量,但是此刻他紧握着拳头,紧绷着嘴角,尚未长成的身子已在瑟瑟发抖,我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独自抱着娘亲的尸体在院子中缓缓前进。
“从八岁到十岁,几乎每个晚上我都在做同一个梦,梦到四年前那个地狱般的场景!每次我从这恶梦中惊醒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每夜每夜,我都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天下午,外边刮着大风,乌云掩着太阳,四下里噼里啪啦燃着大火,他……”
说到这个名字时,老二的身子还是忍不住颤动了一下,他的声音陡然又变得高亢而激昂。
“韩遂这狗贼一个人冲进院子里来,他一脚踹开我,看都没看吓呆了的老三,大笑着说着:‘大嫂,兄弟我想这天想了好久啦!’冲了进来!”
老二的两排牙齿已经难以自已的“得得”作响。
“晓清扑上来想拦住他,反、反被这狗贼一刀砍死!”
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眼泪和鼻水一起涌出,顺着嘴边缓缓淌下,滴在脚尖。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听着。
老三同我一样,从没这么安静过,只是他的双手死死地扣在双腿之上,幼小的指节隐隐发白。
“我听着里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响,然后,然后……”
痛苦中的少年深深埋下了头,似已再次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噩梦。
我却早已呆住了。
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我、老爹和马岱几个人才知道这件对于我们来说屈辱之极的事情,原来老二和老三才是目击证人啊。
我想笑,大笑,笑我四年来所担心的包袱,今日总算可以卸下。
我更想哭,痛哭,哭我自己平日里紧闭双唇,不愿让年幼的兄弟知道此事,却在今日得知如此讽刺的结局
我用力咬紧了牙关,不愿在年幼的弟弟们面前落泪,只能伸手扶住了老二单薄的肩头,然后,竭尽全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不要哭了……不要哭。”
老二却是不哭则已,一哭起来却再也收不住眼泪,声音之悲切,直令听者悲痛欲泣。
紧接着,老三也被他感染了。
他也嚎啕大哭起来。
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叹了口气,心里暗暗想着这个时刻我是不是应该厉声大喝道:“哭什么哭,哭个屁啊!是男子汉的就抹干眼泪跟老子好好练枪,过两年亲手宰了韩遂这老贼!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我心底同时又感到这情景应该是热血青年在励志电视剧中的通常做法,所以我拒绝去模仿这种俗套的吼叫。
于是我只好继续叹了口气,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按在老三乱糟糟的头发上,用掌心稍稍发了几丝力道,按在老二肩头的手掌也加了点力,好让他们感觉到我的决心。
“哭吧,”我的声音细不可闻,但我相信他们听得见,“只是哭了这一次,在我杀狗贼的时候,可决不能再哭了。”
两只手都觉得一轻,掌下已然落空。
两个孩子一起站起身来,张开自己幼小的双臂,将我环抱了起来。
我隐约能感觉到两个低沉的鼻音:
“嗯。”
然后抽泣的声音持续着。
我轻轻落下双手,将俩个弟弟搂住,自己摇了摇头。
我总是以为他们是小孩子,却不知道,长大总是在瞬间,也总是不知不觉,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没有孩子会永远长不大。
没有少年会永远幼稚。
他们在长大。
快速却又是难以察觉地成长着。
所幸的是,我还算及时地感觉到了。
我的的确确地体验到了。
被震撼到了。
还好,还好。
我是欣慰的。
这两匹小马驹,只要心中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