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太爷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显然气得不轻。他对长子寄予厚望,人前人后都留一份脸面,不想对待高祈德那样想骂就骂。所以,一句“你们眼里还有谁”,算得上从来没有过的重话了。
高祈恩脸上发烧,“父亲,请听儿一言……”
“不用多说了。其实你想什么,有什么难猜?区区一个高家无权无势的,自然满足不了你。你在外当官自觉出类拔萃的,可一山还有一山高,看多了那些权势人家难免生出别样心肠。想着,若有个显贵贵人助你,怎么会一连六年做那江於县令?才华不比人低,志气也强过人,怎么就不能一跃龙门?高家是耕读的泥腿子出身,容不住你了!你满身打滚,恨不能洗掉这身泥泞翻身做你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去!”
“爹!”
高祈恩震惊的一抬头,却望见亲生父亲眼中满是失望和急怒……甚至还掩饰不住的心酸。
“呵呵,你们自觉跟梁家顶上,是大好机会——跟那污糟的家族联系求助?反正他们的心思不是一二年了,若干年前就‘巴望’着你们认祖归宗呢。遇到这个巧宗儿,正好大展身手,试一试八大世家的底蕴有多深厚,让你们扬眉吐气了!好算盘,禄子啊,你小时候就会打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咳,那是我的崽,回头弟弟自己教训。”
高二太爷噎住了,瞪了一眼弟弟,可他奈何不了高勿为,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只能回头继续教训几个晚辈,“你们都聪明。聪明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上的。可是啊,算得了天、算得了地,这世上唯一算不透的就是人心!你们当本家会乐颠颠的伸手帮你们摆平?错,大错特错,告诉你们,本家不但不会出手,还会等你们跟梁家撞得头破血流,输的裤子都没了,才会施舍的给你们一点基本的救命粮。”
“八大世家?哈哈,你们几个从出生就不没在那个环境里。以为八大世家是多么荣耀的家族?狗屎!”
一句“狗屎”,近乎颠覆高二太爷有些清高倨傲但不太合宜的老头形象,他像一个普通乡下老头用自己所知的脏话来辱骂本家——那个最初的最初给他血脉的姓氏。
“善?我告诉你们。世家里压根没有善良恶毒的分别,只看你们有用无用。有用的话,连房里的猫儿狗儿都是尊贵的,吃的穿的比人都强;无用的人,就连你们大伯父那样才高八斗的。照样说舍就舍!我问问你们几个,你们从一出生就在平洲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是长得比人都美,还是有过人的才能?就你们这样的,拉到人家门房,人家都不带正眼看上一眼。”
“可是。本家的确三番四次派人过来……血脉总不是假的吧。”
高祈禄小声的辩解。
高三太爷立刻伸出烟杆子,敲得他满头灰,“小崽子你顶什么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老老实实听你二伯的训!”
骂完了。从旱烟袋换了新的烟丝,继续吧嗒吧嗒的抽。
高二太爷瞪了一眼弟弟,无可奈何,继续,
“血脉是真。可近能近过你们大伯?你们大伯就是看透人心太虚,才留在平洲乡下。甘愿更名改姓。你们没活在那个环境里,不知道……世家图有个表面光辉,内里有多肮脏污秽!
就算姓了那个姓,郁郁不得志的太多了,被名为‘兄弟’的人明争暗害扯后腿,连奴才都敢蹬鼻子上脸,指桑骂槐的奚落。禄子,你小时聪明,可读书不如算账快,在外面跑生意看多了白眼吧?可你好歹还有三两个朋友,极难时有人肯帮。你试过求救无门,抱着生病的弟弟跪在雨夜里哭到晕倒吗?你试过饿着三天肚皮,因为你的钱被下面的奴才‘借’走了?”
说到晕倒,高三太爷的手稍微动了下,仍旧保持姿势不变。
“市井中还能有几个真性情的,世家中?绝无!没有好处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那算盘打得比你们还精!告诉我,回到本家要你们做奴隶,忍受一辈子的白眼打压,你们是不是还坚持回去认他妈的宗族!”
高祈禄一头冷汗,跟高祈恩对视了一眼,不确定的说,
“不……太可能吧。也许……误会,本家的人看起来挺希望我们回去的。”
高二太爷见经过自己一番深刻刨析,寄予厚望的长子还不醒悟,恐怕是浸泡在权势的泥潭里彻底堕落了,失望得无以复加。他的心也灰了,摆摆手,
“是,希望你们回去。等你们回去提醒上京城五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本家曾经在洪水来临时抛弃了子孙?你们几个有什么才干值得他们把脸面放地上让人踩?更别提……呵呵,还要增加一个丞相的仇家!你们一个个,脸面大啊!长房是嫡脉都不乐意回去,你们几个都是偏支庶房的,脸面大得不像话!”
最后一句是重点,高祈禄脑筋一向转的快,换位思考,不由得疑虑重重的看了一眼高祈恩。他现在也觉得本家的“殷切”更像是一种试探,不然向天下人宣布他们就是本家的分支,难道他们还会对人否认原来的姓氏吗?
可见,本家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渴望远方在外的孩子认祖归宗”。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本家从来没断了联系,似有若无的……
……
同样的问题也在高静媛的脑海中。她皱着可爱的眉头,深深思索起来,几乎遗忘了身边的仨小孩,充当了“复读机”的淘气弟弟高小宝,强横娇蛮不爱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