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归途1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
妖君夙夜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不在世间。
幽谧如深渊般的眼瞳狠狠缩拢,几乎聚成妖兽的竖瞳,地界晦暗斑驳的黄泉气息弥漫在衣袂间,本已丝毫不受影响,现在却随着不守舍的神魂蠢蠢欲动得勾动着他的心弦。
他垂着头坐在床榻上,神扇未化作银色旒冠,只是散乱成牵连的细珠虚虚挂在脑后,几乎隐没在发间不可觉察。额上渗出的冷汗顺着鬓发打在罗衾上,思绪还沉在混沌的画面里拔不出来,几乎是战栗得喘着气。
青衣的神祇自外殿进来,手中捏着一支开得将败的彼岸花。细长的花瓣间上面缠绕着微弱的细流,如同淡淡的荧火般流转不息。那是凡人记忆。
望见他,似乎极短暂得那么停顿了片刻,便抬步向他走进。
“噩梦?”辰湮不解得问。
天底下有什么妖魔敢侵入妖君的梦?那么长久的时间以来,唯一的梦境也只有曾被自己又亦或天道封存的记忆,那么,还会有什么梦?预知?天道会肯?
白皙纤长的手指还未点到他的额,便为他伸出手紧紧抓住。
手温冰冷。夙夜仰起头来看她,半掩着面的长长的乌发顺着脸颊的弧度往后撇去,苍白更胜皎月辉华的脸在阴暗深晦之地越发显眼,最是眼底那一泓极深极浓的深渊,暗的不见天日。
“阿湮。”他低低柔缓得唤了一声。音色沙哑,像是刮着喉咙很艰难得才能道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掩藏在这一声名字中,似乎沉浸着滚烫的洪流,又仿佛冰凉到极致。
辰湮一时辨别不清楚。很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将花搁在榻边,伸出另一只手来探上他的额心。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只是深深凝视着她。
温凉的手指触碰到微微湿润的额头,似被汗水浸润得也带上了冷意,冥冥中淌过的神思倒回,他满脑子回想的画面如浮光掠影自她指尖流转而过。
然后下一个瞬间,彻底呆滞的是青华上神。
夙夜松开握着她指尖的手,却是张开双臂紧紧怀抱住她的腰。
清冷的莲香极淡,淡得像是缥缈轻烟间细不可闻的幻觉。可它却能一直沁入心脾,融进血脉,穿透魂魄,蕴得神思间都浸满沉沉的莲气。
“怎么……会……”
辰湮有些不知所措,又觉得尘埃落定。在她的认知中,极少出现类似于犹豫不定的情况,因为往往一个念头在产生的瞬间,已经注定彻底走完它该尽的路程。
但这又着实超脱她的想象。发着呆,不知道该怎么办。胸膛里鼓鼓胀胀得,那粒回来不易的莲子窃笑着蹦跶,正不依不饶得找存在感。
“阿湮,我真高兴……”妖君的眼底那潭深渊里,卷集着轻轻浅浅的溪流,如漩涡般幽幽萦回,一点泪迹悄无声息得跟着流转——他似乎还没从那些画面里挣脱出来,只是怔忪得,连组织起有序的思考都嫌困难。
他又急促而颤抖得喘了口气,紧紧搂住了她。
黄泉水幽幽流淌着。阴鸷诡秘的幽冥之地,缭绕着彼岸花海冷谧静寂的香气,纷纷扰扰的记忆沉淀在忘川深不见底的长河下,时光绵延而逝一如指间的流沙。
然后神女阿霄出世的那一日,整片天地都不对了。
天界的雷霆整整轰了九九八十一天,星海动荡,星辰乱轨,天外还残剩并且游离的法则几乎撕扯得天道都要破一个窟窿。实在是三界稳定之后,出世的大多只能证仙位,真神少得——好吧,一个都没有。天外神位空悬,法则空留,如今出现一位出身尊贵并且神职为平衡的真神,所有无主的法则都暴动了。
地界黄泉河上功德金莲开足了百年,那金光绚烂得,沉在忘川残破的幽魂不吝于重获新生,蒿里寂寞游离茫然多年的魂魄与记忆,得到救赎毫无留恋得消散。
人间乐器无人自动,乐音冉冉升起,绵延成河之处,百鸟高歌,万兽齐鸣。
雪皇钻进窗台,悄然穿过外堂,抓着屏风一角细滑的流苏,偷偷往里看。
妖君夙夜站在内殿珠帘边,倚着廊柱贪婪得望着床侧,却不敢走近,惶恐是场梦境。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打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唇角的笑却柔婉得仿佛天边最温暖的晨曦。
薄如蝉翼的鲛纱如云雾般堆积的床榻,青衣的神祇侧卧于其上,双眸闭着正陷入沉睡,与天道争斗得耗费了太大的心力,累了。
委地的长发散落而下,如云般铺陈于身侧。她的臂弯中有一个小小的女孩。
落地后便长到了凡人孩童四五岁时的模样,松软的乌发裹着纤柔白嫩如花瓣的脸颊,如她母亲同出一辙的眉眼,虚空中幽幽轻悬着一架瑶琴。
雪皇看得心也不由软得一塌糊涂,扑腾着翅膀轻飘飘落在妖君肩上,见他回过头来看它,心中莫名得也更酸更疼起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圆满了罢。
*
阿霄数千年都不曾长大。万年后的模样也不过凡人六七岁时。
由青华上神真身孕育,生来也便是纯粹的神体。一只脚跨在天外,一只脚落在天道,心神干净剔透得无半点杂质,眼瞳懵懂得却不带任何好奇之色,活脱脱开天辟地当年时的一个辰湮。
她从母亲处继承而来的神格,所司掌的是平衡。正是因此,她的存在与天地息息相关。
当初星辰碧落宫一战之后,天道拼命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