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无面男如约前往金熊童子的房中。
樱花的香气在夜雾中弥散。
明明已是秋季,樱花却仍旧在绽放,实在不可思议。
实际上从几年前开始樱花的花期就渐渐延长。
就像是连月暴雨的那个时候一样,这也成为铁铸之城中不可解的谜题。
不过呢,既然都是妖魔,对这等妖异之事适应良好。
倒是确实在饮酒的时候有人与同伴谈论过这件稀奇事,都说樱花的花期开始改变是在明辉殿离开的那一年开始的。
“明辉殿是谁啊?”
“是酒吞大人带回来的拥有绝世无双之美貌的男子。”
“哦哦,那他又怎么离开了?”
“嘿!你不知晓,就是那种因为嫉妒而错失爱人的故事嘛。”
往往是从这些谈话中才猛然察觉,竟然已经过了这样多年了呢。
然而,并非是要讲关于樱花的事。
但与樱花也略有关联。
因为无面男与金熊童子的缘正是因樱花而起的。
是一片纤细的白山樱的花瓣,将金熊童子引去了无面男的身边。
于是当无面男穿过金熊童子雅致的庭院,叩响门扉得到回应,然后推开拉门进去的时候,所看见的正是跃动的灯火下金熊童子挥墨的身姿。
所画的,是一株白山樱。
层层交叠的花瓣仿佛漫天云絮,是十分细腻的笔法,如果能够流传定然是一幅名画吧。
在画中,樱树下伸出一只手。
十分消瘦,与柔软啦、美丽啦之类的词汇完全不相符,就是那样的一只手,折下一枝白山樱。
“来。”金熊童子牵着无面男的手走到画案边。
“是一幅名作。”
“来写一首和歌题上吧。我来作画,无面男来提和歌,不是正好吗?”
无面男拾起笔架上的毛笔。
“一时间写些什么好呢……”
“那么就一起来写吧。”
金熊童子站在无面男的身后,握住他拿笔的手。
“既然是知己,‘如同知晓自己的内心,没有不合意的地方’,就来试试吧。”
“请。”
“请。”
浓秋的寒夜之中,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右手相握,控制着细细的笔。
汉字的笔画被工整地写在空白的地方,是和歌的开头两句。
君来如樱绽,秋日无踪影。
站在后方的金熊童子的呼吸喷在无面男的颈间。
气流呼出又重新吸入的时候带进了一种奇异的香气。
是白山樱的香气。
是无需夸赞的高傲与洁净的香气。
“无面男。”金熊童子将头埋在无面男的肩膀上,从后面紧抱住他的身体。
“未免太过悲伤。”无面男这样说道。
他指的是和歌的前两句。
两人的右手还在动着。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无论是角度还是速度都非常统一,就这样合作着写下了下面两句。
花落仍会开,君去可再来?
“无面男过去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一个人流浪之类的。”无面男在未干的墨迹上撒上细盐。“路过铁铸之城的时候忽然厌倦了那种生活,所以就停了下来。”
“是因为什么才流浪的呢?”
“想要寻找某物,又不知道某物到底是什么,这样的事情不是很常见吗?金熊大人一直以来也是这样的吧。”
“我是在等一个人来。”
“是吗?”
“跟一个人有过这样的约定。暂时分别,还会再相遇的约定。”
“是在什么时候的约定?”
“一夕相会之后。”
“是这样啊……”
无面男转过身。
仅有猫睛石代替一只眼睛存在的脸对着金熊童子。
两人都戴着面具,但是又略有不同。这是非常明显的。
像是无面男这样的妖魔应该是天生戴着鬼面,面具嵌在脸上,说是面具,实际上则是面。而金熊童子的面具则显然是后来才戴上的,是因为不愿让人窥探到真正的容貌。
这时无面男面对着金熊童子,金熊童子就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张并没有皮肤温度的‘面’。
“那么,”无面男问道,“又再相遇了吗?”
“与你相遇了。,这些事都跟你在做。”
“是说我代替他存在了吗?”
“是你应约而来。”金熊童子这样说道。
“呵……”明明没有嘴,那么发出笑声的时候那些细微的气流是从何而来呢?吃饭的时候也是,是如何吃下的呢?就算仔细观察也没有用,不过妖魔并不会对这样的事感到大惊小怪。无面男说道:“大人认为我是那个一夕相会后又离开的人吗?”
他也伸出手,像金熊童子抚摸他那样抚摸着金熊童子的面。面具是薄薄的陶那样的东西做成的,沾染着皮肤的温度,上面画着夸张狰狞的金熊之相。不过从面具的面具的边缘可以摸到金熊童子的皮肤。
柔软的皮肤因为无面男的触碰而微微战栗着。
“我跟大人说过的吧,‘如同知晓自己的内心,没有不合意的地方’,我只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能力而已,这一点大人是能够明白的。”
“分别的时候,他是人。”
金熊童子侧过头,那张金熊面具忽然像是活着的动物一般缩了上去,将他的嘴唇露出来。
一起喝酒的时候,或者享用美食的时候这个景象无面男已经看过许多次。
不过那张面具从来只会缩到刚好露出嘴巴的部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