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冲听了,呵呵笑道:“原来是章怀英。这个不要说听黄雁西提过,真正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来!这个黄疯子,自得了他当弟子,觉得衣钵就此有了着落,从此每遇着一次就要夸耀一次,诚心欺负我们这些贪清闲不教书坐馆的。但这孩子学问也确实出众,随手几篇文字就显出功底,也怪不得黄雁西得意。楷儿自小眼光就好,看人不错。如今能与他做好友,可见到书院里头也没退了步。”
谢楷听顾冲一口就叫出章回表字来,心下不禁一惊。听他说到末了,又跟自己顽话,忙赔笑道:“也是程老师跟黄先生交好,书院里头最常在一起议论学问。外甥跟着老师,故而能常见着,听先生们讲书,也常在一处温课。再有去年腊月,黎先生病了,因他没有旁的家人在身边,我就跟怀英两个一起在报恩寺旁别院里伺候了大半月,吃住同行,于是更加亲近些。”说到这里,抬头向顾冲笑道:“这章怀英真的是当得起‘良友’、‘益友’、‘诤友’,几年来文章功课上帮了许多不说,前两年出门游学就全亏了他提点关照,不然就我带的那几个小厮下人,也都是只在家里强横,不知外头进退的。”
顾冲不禁笑道:“你比他还大几岁,你倒受他照顾,亏你也还说得出口。”又说:“也是,到底他十五岁就一个人到南京,不是那从不离家里的人能比的。”
谢楷道:“舅舅说的是。以前父亲也教导说过,平凡门户子弟,原要比权贵门庭里头的知道艰难,从学时才能越发地扎实上进;又能亲近民间市井,眼界见识与局在高墙深院的也不一样。不过学院里寒门出身的同学也多,却都不如章怀英的言辞举止风度。想来也是他家里的教养,虽然之前几代都未能从科举晋身,到底是书香一脉,也不儿。”
顾冲和范氏坐在上头听谢楷说话,初时还都笑着点头,听到后面却是呆了。只是年长稳重,经的、见的事儿都多,这才强按捺了,但也禁不住目光眼色的来回。不想这谢楷还没说完,兀自道:“若不是这样,外甥也不会跟章回这样好,也不会对他家里生出好奇想往。这次知道他家中长辈寿辰,就有心也跟到常州来,一是正好拜见贺喜,二来也正式谢过这几年他在书院里照应。只是临时才定了日程,走的时候匆忙,先备下的一些东西竟都忘在家里。所幸记得章家伯父的生辰还在六七日后,立时去信,家里取了来,多半还赶得及正日。就是路途上往来,又要借助舅父,烦劳舅父周全了。”说到这里,不免低了头,脸上也透出赧意。
顾冲和范氏听他说完,顾冲又仔细辨认他神情颜色,终是叹一口气,捉了手边的茶,一气儿吃了大半盏,方才撂下杯子出神。范氏心里唬了一跳,但随即站起来,从丫鬟手里亲自拿了壶,帮他斟满了。一边低声叫:“老爷。”
顾冲这才惊醒,发觉谢楷也在等他说话。想一想,才向谢楷道:“你既要到人家门上拜见、贺寿,备礼原是应有之分。这时派个人去南京拿,不过一句话的事,又有什么劳烦。就不去,我这里帮你备一份也无不可。只是你原本到底预备了哪些?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