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菊社里边几个伙计护着,打扮成了个卖菜小贩模样的段爷挑着俩半筐蔫头耷脑的菜蔬,脚底下磕绊不断地撞进了菊社后边的小角门。可就算是有那些个菊社伙计前后遮护,段爷的后脑勺上还是挨了一块土疙瘩,捎带着后腰骨上也叫半截碎砖头狠狠砸了一记,骨头缝里面都觉着隐隐生疼!
半扭着脸看着几个叫土疙瘩、碎砖头砸得浑身土、满头包的菊社伙计忙不迭关上小角门,段爷顿时将挑在肩头的菜筐朝着地上一撂,伸手捂着后脑勺吆喝起来:“我说你们菊社这他妈叫什么事儿?段爷我早要来关照你们多加小心,你们他妈拿乔装佯儿的不叫段爷我进门!这会儿外面场面乱成了一锅粥了,倒是青天白日的逼着段爷跟你们这儿趟这趟浑水?我可把丑话说前头——段爷我今儿能来你们菊社,这已然是段爷讲义气、记交情了,可是甭指望着段爷我再替你们出头顶缸!”
因为要遮护着段爷的缘故,几个菊社伙计身上、脸上很是挨了几下狠的,原本心里头就憋着了一股子邪性火气,再听着段爷这么混不吝似的叫嚷了几句,才身上关上了后角门的几个菊社伙计脸上全都没了好模样,眼睛里也全都是一股子阴沉意味,齐崭崭地盯在了段爷身上。
大大咧咧地一扬脸,段爷眼瞅着菊社伙计瞧着自己的眼神不善,反倒是丁点都不怯场地冷哼一声:“嘿......一个个的还敢跟段爷我这儿撂脸子不是?今儿要不是段爷我懂场面、明路数,怕是你们几个压根也都没招把段爷我请进菊社大门?就不说旁的——菊社里面也该是要断粮缺菜了吧?估摸着再过几天,菊社里面能嚼裹的玩意一尽........都不用旁人撵,你们自个儿就得乖乖滚出四九城!”
耳听着段爷这夹枪带棒、丝毫脸面都不留的一番话,几个方才还满心邪火的菊社伙计,顿时泱泱地低下了头.......
打从石川横二在清华园中失手的第二天早上起,四九城中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开的头,但凡是个买卖家都不做日本人的买卖。甭瞅着各路商铺里面的掌柜、伙计脸上还都挂着笑模样,可说出来的话里面全都是硬邦邦的骨头,全然没了往日里的软和殷勤。
眼见着手里头攥着真金白银都买不着东西。菊社里面出门采买的伙计狠狠撞了几个软钉子之后,火气上头刚跟迎门的伙计说了几句硬话,那卖粮食的铺面中立马踱出来个掌柜的一拱手:“这位爷,咱们中国地面上种出来的粮食里面可都长着骨头。您这些位东洋来的爷没那牙口,怕是一口咬下去就得崩了半边牙,到时候怕是还得回我这铺面指摘我的不是!咱们这字号小、道行浅,实在是伺候不了您,您受累换别家瞧瞧去?这兴许别家还能有点软和料豆对您牙口?”
掌柜的话音刚落。长在门口的伙计已然绷不住心中那股子想笑的劲头,捂着肚子笑成了个窝冬的鹌鹑模样——四九城里有个积年的段子,骂人吃料豆那就是把人比了畜生。平日里见谁都是不笑不开口的掌柜,闹了半天这肚子里也都存着这骂人的话茬,今儿总算是逮着合适的主儿痛痛快快掏了一回!
能在菊社里头当采买伙计的主儿,差不离也都能说一口通了八九分意思的老北平官话,皇城根儿下边的段子、故事也都能知道个大概齐。才听见这粮食铺面的掌柜这通挤兑言辞,菊社里头那管着往来采买的伙计顿时火冒三丈,撸胳膊挽袖子的就想要闹腾个全武行。可还没等那菊社伙计拿捏出来个动手的架势,粮食铺面两旁的商铺中已然走出来好几个敦实伙计。手里头还全都拿捏着铺面中的顶门杠、擀面杖!
虽说菊社本来做的就是南北杂货的买卖,可自打石川上野掌管菊社、把零售改成了批发的买卖之后,铺面里面差不离就见不着啥存货,正经的粮食更是没存多少。猛不盯在诺大个四九城中采买不找粮食菜蔬,才小两天的功夫,菊社里面的存粮就见了底,能下饭的菜蔬也就剩下了不多的咸菜。
真要是再这么硬挺着耗下去,那菊社里面的人物估摸着还真得因为断粮离开四九城!
眼见着几个菊社伙计全都低头耷脑的没了往日在自个儿跟前拿鼻孔看人的架势做派,段爷这才嘿嘿憨笑着拿脚踢了踢自己挑进来那副箩筐:“这不都说朱砂没有、红土为贵么?甭瞅着这些菜蔬已然是蔫头耷脑、跟你们一个德行,可好歹还算是能下口的玩意不是?麻溜儿拿去伙房。好歹也能给你们这些伙计打打牙祭,捎带着把你们那位石川掌柜的找出来吧?这客人都死乞白赖的请上门了,主家都不出来迎候着,倒是哪路才有的规矩?”
话音刚落。平日里轻易都不出书房的石川上野,已然在小角门左近的一处客厅檐下和声应道:“段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扭头看了看身穿和服站在客厅檐下的石川上野,段爷嘿嘿憨笑着转身拱手:“嘿哟.......我说石川掌柜的,我姓段的可当不起您这句话——谁不知道菊社门槛高,寻常人轻易都进不来?那就是进来了。也都只能打从小角门遛达着出入?”
侧过了身子,石川上野就像是没听见段爷那夹枪带棒的奚落话语,只是微微侧身伸出了一只巴掌,摆出了一副肃客的架势:“还请段爷屋里说话?”
大大咧咧地又一拱手,段爷倒也没多客套,晃悠着身板走进了那间从来都没踏进去过的小客厅,一屁股坐到了客厅中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