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下课的铃声刚响,水墨梅立马收拾了讲台上薄薄几张讲义,看也不看讲台下起立鞠躬的学生,只顾着闷头朝着教室外边走去。而在讲台下鞠躬行礼的学生也早已经对水墨梅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做派见怪不怪,依旧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完毕,这才低声议论着水墨梅方才在课堂上讲过的内容,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教室。
搁在清华园中这些个正经做学问的人物论起来,从来都不缺性子孤僻、几近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有时候做学问时想迷了心思,大冬天穿着一袭薄衫、光脚从雪地里走进教室的先生也大有人在,这也就更不提等闲不与人交际言谈,艺逢知己时却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竭的学者了.......
眼见着自家院子门前三五个穿着见客的大衣裳、迎着自个儿深深鞠躬的老少男人,水墨梅却是压根也不搭理,只是疾步走到了院门前,伸手轻轻一磕门环,扬声朝着院子里边叫道:“开门!”
就像是老早便在院门后边候着水墨梅下课回家一般,水墨梅话音刚落,冯氏已然轻轻开了院门,半躬着腰身低声朝水墨梅应道:“您回来了.......”
任由半躬着身子的冯氏小心翼翼接过了自己手中拿着的讲义,水墨梅微微点了点头,却是并没搭理冯氏问安的话茬,只顾着朝书斋方向抬腿走去。
也都没等冯氏重新关上院门,几个站在院门外面的老少男人当中,却是猛地响起了一个颇带着几分苍老意味的声音:“韩擒字子通,河南东垣人也,后家何处?武帝伐齐,守金墉城者何名?”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水墨梅头也不回地应声答道:“韩擒字子通,河南东垣人也,后家新安!武帝伐齐,独孤守业守金墉城!”
同样没有丝毫的停滞。那颇带着几分苍老意味的话音中,明显地多了一丝惊喜:“陈人逼光州,韩擒以何职破之?”
半转过身子,水墨梅略一犹豫。方才应声答道:“陈人逼光州,韩擒以行军总管破之!”
朝前踏出几步,那开口说话的半老男人眯着一双眼睛,很有些狡黠地盯着慢慢转过了身子的水墨梅说道:“五百精骑破采石,姑熟半日而下。青骢马上英雄,缘何赐宴后无疾而终?!”
张了张嘴巴,水墨梅紧锁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隋书》中所载,多半有些为尊者讳,倒是.......并未详述?”
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袱,那开口说话的半老男人双手捧着那锦缎包袱,径直走到了院门前,却再没朝着院子里迈出一步,只是将那锦缎包袱朝着水墨梅递了过去:“御批《隋书》小卷一册中。倒是对此事颇有些记载,还请水先生雅鉴?”
眼睛一亮,水墨梅顿时疾走几步冲到了院门前,伸出双手便朝着那锦缎包袱接了过去,口中也是连声叫道:“御批《隋书》小卷一共七册,其中五册焚于兵乱战火,一册存于京西鹿家书斋,另一册却是不知所踪!却没想到今日得见.......”
任由水墨梅从自己手中接过了那锦缎包袱,站在院门前的半老男人带着恭敬的笑容朝着水墨梅略一拱手,这才和声朝着水墨梅说道:“还请水先生见谅。这御批《隋书》小卷,实乃家传之物,不敢请轻离身侧.......”
耳听着那半老男人这番话,水墨梅倒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恍然大悟般地连声叫道:“倒是水墨梅唐突了!诸位快请.......”
眼见着捧着锦缎包袱的水墨梅连声肃客,那站在院门口的半老男人却是回头朝着其他几个站在院门外的精壮汉子递了个眼色,这才引领着其中一个面色白净、瞧着颇有几分书卷气的青年男子走进了院子里。
朝着轻轻掩上了院门的冯氏点了点头,那半老头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水墨梅身后走进书斋,默不作声地在书斋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也不打搅忙不迭打开了锦缎包袱鉴赏着御批《隋书》小册的水墨梅。只是自顾自地抬头打量着水墨梅书斋中的各样陈设。
而在那半老头子身侧站着的面色白净的青年男子,此刻倒是真有几分沉不住气的模样,一双四下打量着的眼睛瞧见了水墨梅书斋中养在浅水瓷盘中的两杆药竹之后,愈发地显出来几分不安,原本站得还算是端正的身板,也都轻轻地扭摆起来。
像是觉出来身后那面色白净的青年男子有些不自在的意思,端坐在椅子上的那半老男人微微扭头轻哼一声,方才朝着刚刚将御批《隋书》小册翻过了两页的水墨梅和声说道:“水先生,不知这御批《隋书》小册的真伪........”
头也不抬地朝着那半老男人摆了摆手,水墨梅皱着眉头低声叫道:“倒的确是御批《隋书》小册珍品!只是.......敢问尊驾,与京西鹿家有何渊源?”
脸上猛地带上了几分疑惑的神色,那端坐在书斋椅子上的半老男人顿时朝着水墨梅一拱手:“水先生,何来此问?!”
缓缓地抬起头来,水墨梅的眼睛里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几分疑问意味:“蒙京西鹿家家主厚爱,水某倒是在几年前就有幸鉴赏过京西鹿家家传数代的御批《隋书》小册!水某在故纸堆中穷究半生,虽不敢说有过目不忘之能,但也有心头长忆之技!尊驾方才说,这御批《隋书》小册,乃尊驾家传珍品,此言......怕是有些不尽不实吧?!方才水某唐突简慢,倒是还忘了请教尊驾,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