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瞅着一辆载着大木桶的粪车慢悠悠顺着胡同过来,几个菊社里边安排在胡同口把守的人物,全都情不自禁地捂上了口鼻,身子也都朝着屋檐下边退了半步,显见得是想尽量离着那污秽的粪车远着点儿......
而在那辆粪车后边,两个远远缀着粪车朝前走的菊社人物,也都是一脸嫌恶的模样,嘴里头叼着的烟卷儿不断篇儿的猛抽,就想着靠那点烟气祛除随风而来的恶臭。
也都甭管是四九城中豪绅富商、平民小户,总离不得一天下来吃喝拉撒睡。家里头茅房隔三差五的更得有掏粪的工人过来清理,要不然就得是个金银满谷的场面。这要是凑巧了赶上几场大雨,水漫金山的戏码更是要在自家宅子里好好唱上一回。
可虽说是离不得那些个掏粪工人上门清理茅房,四九城中那些个稍微有点门槛台阶的主家,都也还真没人乐意待见这些干苦活儿的人物。赶上了心肠好的人家,说不准还能给那些个累疲沓了的工人一口凉水。撞见个埋汰人的主儿,闹不好用猫食盆舀水打发活人!(注1)
活儿苦累倒也还罢了,总还算是能在这乱世之中勉强求活。可一个月工钱撑死了三块大洋,捎带着还得叫粪把头逢十抽三。剩下那点儿零碎顾得了肚子顾不得安身,一年里头倒有半年功夫睡街边、歇桥下,沙床子店里更是积年脸熟的主顾。
人都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叫逼得差不离没了活路之后,有些个掏粪工人在干活儿的时候,也就免不得有点儿顺手牵羊的举动。值钱玩意肯定是弄不着,可破茶碗、烂夜壶之类的玩意,落在穷到了底儿的人物手中,那可也都算得上一份家当!
也就因此,四九城中不少四合院里请了掏粪工人过来清理茅房时,远远的有能有人盯着掏粪工人的一举一动。天长越久下来,四九城中掏粪工人也早对干活的时候有人盯着的场面习以为常。
慢悠悠拽着那辆粪车顺着胡同前行。换上了一身掏粪工人打扮的相有豹低垂着脑袋、拖沓着脚步越走越慢,到末了索性在把守着胡同口的几个菊社人物身边撂下了粪车,一屁股坐到了车扶手上。
重重地喘着粗气,相有豹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二指宽纸片。再从脏兮兮的袖子里抖落出,很有些吝啬里边黑乎乎的烟沫子洒了些在那纸片上,熟门熟路地卷起了喇叭卷儿。
眼瞅着相有豹把粪车停在了胡同口当道儿的地界,几个菊社安排在胡同口把风的人物也都是在四九城中待了些年头的主儿,顿时扯开了嗓门指着相有豹叫骂起来:“嘿......你个屎壳郎(注2)横是不懂人事不是?把你那吃饭家什朝着哪儿搁着呢?”
“麻溜儿的给爷滚开!这当街当道儿的地界是你能歇盹儿的地方么?”
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叫骂不休的菊社人物。相有豹显得很是疲惫地晃了晃脑袋:“几位爷,我这大早上就叫人支派到这儿收拾场面,到现在大半晌功夫水米没打牙,实在是脚底下发软、身子骨疲沓,您几位容我抽一口回魂草,我这也才能有精神头儿把剩下那点活儿拾掇完了不是?”
打眼瞧了瞧相有豹拿捏在手里的喇叭卷儿,几个菊社人物顿时抓过了身边地上几块碎砖烂瓦,狠狠朝着相有豹砸了过去:“你他妈还有心思跟这儿过瘾不是?麻溜儿的滚开,要不然爷可把你塞粪车里边过瘾去!”
拢着胳膊护住了脑袋,相有豹拧弄着身子左右躲闪。可身上还是叫那些个碎砖烂瓦砸了好几下结实的,顿时惨叫连连地吆喝起来:“得嘞.....这就走......您几位爷手下边留情......”
也都顾不上刚卷好的喇叭卷儿掉到了地上,相有豹慌慌张张地拽起了粪车朝前就跑。估摸着叫打急了眼、饿软了腿,都还没拽着粪车朝前走出去几步,相有豹脚底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愣是朝着前面飞扑着跌出去老远,拽着的粪车也都直通通地杵到了胡同口的砖墙上,登时便侧着翻转了过来。
嘴里边一迭声地喊着疼,好容易撑起了身子的相有豹像是叫摔懵了脑袋一般,坐在地上摇晃了半天身子。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重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踅摸到了粪车旁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那歪斜翻转的粪车扶正,这才又拽着粪车摇摇晃晃地顺着胡同走去.......
也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原本远远缀在粪车后边的俩菊社人物也都走到了胡同口左近。朝着几个把守住胡同口的并肩子打量一眼,缀着粪车的那俩菊社人物全都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一盒半空的香烟,朝着站在胡同口、脸上很有些幸灾乐祸神色的并肩子低声叫道:“抽口?”
拿脚尖划拉着满地的烟头,几个把守胡同口的菊社人物纷纷摇头:“这都抽一早上了,嘴里头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想喝口水都寻不着.......这趟活儿,苦差!”
抽出烟卷叼在了自个儿嘴角,缀着粪车的俩菊社人物脸上苦笑不减,唉声叹气地应道:“知足吧!你们也就搁这儿戳着把风,我们俩倒霉——跟在粪车后边遛达一早上了!甭说喝水,喘气都觉着肺腔子里头一股子屎味儿,不断篇地打心里头犯恶心!这要等着这场面收拾完......估摸着往后三天都省饭钱了?”
似乎是用一口京片子说话觉着不利索,两个缀着粪车的菊社人物左右瞧瞧胡同两头没人经过,其中一人猛地压低了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