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整,东郭城中出现了一起不算很大的案子。
大抵就是因为张铭救了一些不该救的人,最后引起了江湖之中的某个江湖门派不满,于是他们就来到了张铭的住处,将张铭的妻女捆住泡在了院中的酒缸中,恰巧那日他出门行医,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等傍晚回家的时候,他的妻女早已经死在了酒缸里。
土葬举行的时候,周遭的邻居前来哀悼,说着一些有的没的,还一个劲儿地劝导着张铭千万别想不开,他是东郭城的神医,倘若他想不开,以后大家得了重病病都没得治。
张铭当时问他们,为什么当时没有一个人去救救他的妻女,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医馆找他,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报官,这些人都讪笑着,冷漠地敷衍着回应,然后离开了。
这一刻,张铭彻底明白了。
他压根儿就治不好这群人的病。
也从来没有治好过他们的病。
“那晚,我喝了一坛酒,烧了医馆,烧了我妻子栽的那株枇杷树,烧了那些仔细整理存好的病历单,带着妻子当初为我缝的袄子连夜离开了东郭城。”
张铭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出乎预料的平静,白给完全没有看见他对此又任何愧疚。
他走后,东郭城会死很多病人。
但这些已经与他张铭没有任何关系了。
“后来,他们骂你骂了很久。”
张铭在东郭城的名声并不好,即便他曾经救治过很多人,即便他曾经为了与自己全无干系的病人付出过无数心血。
白给低头想象着那些人痛骂张铭时候的嘴脸,十分讽刺的说道:
“你对他们的好,他们记不住。”
“但只要你做出一点儿对他们不好的事,他们就会记一辈子。”
“更有意思的是,在他们的眼中,好人一辈子只要做一件坏事,便成了坏人……而大奸大恶的坏人只需要放下屠刀,便成了功德无量的佛。”
张铭听到了这话,眼中露出了一抹讶然,仿佛时隔多年,终于遇见了一名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大人如此年轻,便也看明白了这个道理,实在是了不起。”
白给叹了口气。
“我也不年轻了。”
“那些杀害你妻女的凶手抓住了么?”
张铭微微摇头。
“我没有报官。”
“东郭城的城主府孱弱,处理不了江湖争斗。”
“后拉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混进了青邪门高层,想要为我妻子女儿复仇的时候,才得知当年杀死我妻女的人,早已经在江湖的搏杀里丢掉了小命,那一刻,我甚至有过轻生的想法。”
屋外的寒冷渗透了进来,有一位病人在外面焦急地呼喊着,敲着门,哭诉自己的母亲忽然病倒了,想要请张铭去他家中诊断。
他似乎笃定了二人就在里面,但实际上,二人谈话的时候,白给已经用五境的神力屏蔽了附近的方寸之地,他们的谈话的声音不会流露出去一丝一毫。
对方的叫声焦急而凄凉,带着哭腔,可见他的母亲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可任凭他怎样敲打着门,张铭也始终不为所动。
最后,那人变得狂躁起来,疯狂对着医馆的门踢打,疯狂咒骂着张铭,最终悻悻而去。
他走后,张铭又喝了一口水。
他的神情很迷惑。
思考了许久,他对着白给问道:
“我欠他什么吗?”
白给诚实回道:
“你不欠他什么。”
于是张铭又说到:
“那他为什么要骂我?”
白给不答。
但张铭知道,白给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我有能力救他的母亲,可我就是不救。”
“一如当年的时候,他们明明有能力救我的妻女,可他们却主观地选择了无视。”
“现在,我要将曾经他们施加给我的痛苦,全部还给他们。”
白给回道:
“这就是你为何一定要在城中散布谣言?”
张铭点点头。
“没错,有问题么?”
白给认真回到:
“听起来没有……那么,跟我走一趟吧。”
“抓你,也是为了执行公务。”
“你老这样,对于王城的安定也不好,眼下情景特殊,得关你一段时间了。”
张铭点点头。
“理解,大人可否等我把水喝完?”
白给点头。
张铭喝水喝的很慢,这水他午饭之后打来的,与人看病,一直没有来得及喝,这会儿水太冷了,喝着冻嗓子。
“我有个问题。”
白给忽然又开口。
“既然你这么憎恨他们,又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治病?”
张铭盯着门缝,透过门缝外的一缕昏红的光射在了他的脸上。
“为了圆一场儿时的梦。”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因为一场瘟疫死去的。”
“我记得那时候,我亲眼看着父亲与母亲被疾病带走,我却无能为力,那样的悔恨,那样的痛苦……让我下定了决心,放弃一切去学医。”
“如今我寿数无多,已如斜阳晚霞,一直在想着还能做点什么,可什么也不想做,我才忽然记起来,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跟师父在山上学了十年的医,磨了一身的雄心壮志……妻女死后,我回了一趟山上,想看看师父,但他已经仙逝许久了。”
“没人给他收尸,死在了床上。”
他说到了这里,后面应该还有一段相当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