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羽望着五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那次老裴对自己的教育后,裴羽回去一晚上都没睡。
她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不杀了那些害自己和裴家的人,在这方面她理性到近乎偏执。
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到最后她也没能真的说服自己。
不过她尝试换个角度思考,其实未必要自己动手,把那些人送到属于他们的炼狱苟活着,岂不是比自己动手更痛快。
何必在自己午夜梦回或者特别幸福的瞬间,不经意地想到自己动手沾了血的画面。
她想明白了,所以也希望五能想明白。
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下去,而且要过得更好。
五坐在外边的树下抽烟,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只抽自己卷的烟,劲大又冲,可风里来雨里去的成日奔波,没有这点烈性的东西提提神,他总会忘了自己原来是活着的,是有血有肉的。
这些年他满脑子只有报仇这一件事,刚才裴羽的一席话,却把一直卡在谷底的他一把拽了出来。
直到现在,烟在嘴里快燃尽了,他都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什么没对孟以璇下手。
当年是她在自己领了刺杀裴羽的任务失败后,命人挖了自己的右眼,又把他打成重伤扔下了悬崖。
偏他命大,这样也没死成,崖底没什么沟沟壑壑,是大片的植被草丛。
命是保住了,但他几乎不明白老天还让他活着的意义,没了眼睛还浑身是伤,跟行尸走肉没有什么两样。
可孟以璇就窝在那个鸟不拉屎又被严防死守的堡垒里不出来,但凡出来,身边也都跟着一大车的保镖。
他找不到机会,直到再次遇到裴羽。
对于她提出的合作,他一开始是排斥的,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合作,将她恶狠狠得打发了出去。
是裴羽坚持不懈得说服他,对他所有的坏脾气都尽数收下,找最好的医生给他医治,又找了几位格斗教练帮助他恢复,最后才让他重拾信心。
烟燃到根部,烫到了手指,才把他从回忆里生拉硬拽了出来,五缩了缩手指,扔了烟头。
他没读过什么书,出生在牙买加边境一个小镇,只知道自己父母都是华国人,去那里生意的,大概是意外怀孕,生了养不起就把他扔了。
他是被一对穷苦老夫妻收养的,后来他大一点了,跟着船去了意大利,一上岸就被盯上送进了地下搏击俱乐部,被人挑挑拣拣得卖了个好价格,一步步沦为收钱杀人的工具。
往回想着,他的过往没有任何能回忆起的温度,可跟着裴羽的那段日子,却有很多值得欣慰的点点滴滴。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孩,理智冷静,专注而又忘我。
明明她和自己一样心怀仇恨,可她从来不愁云满脸,只是认真做着自己的准备,还有热爱的设计。
他们不闲聊,五不清楚裴羽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习惯了从暗处观察,他猜裴羽就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
所以刚才裴羽劝住他的时候,他听了。
她不会害自己的,从他答应跟着她开始,就准备好了为她赴死。
只是他还需要时间再想想,以后该过怎样的日子,该去哪里,又该做些什么去补自己心里那个因为没有动手而蠢蠢欲动的黑洞。
裴羽和季白尘就站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裴羽望着远处金灿灿的草场,伸手探着阳光撒下来的光影,“我总以为,大仇得报的日子应该是大雨滂沱的,又或者是满天飞雪,没想到竟然是个艳阳天,而且还是个这么美的日子。”
“孟以璇是我的名单里第一个想要宰的人。”
“可今天我却在劝五收手,说起来还真有点滑稽。”
裴羽笑得有些自嘲,她望着五的背影心里一抽抽地疼。
“其实动手也不算罪孽,”季白尘面对着她,说得异常平静,他太懂裴羽心里的纠结和隐忍。
在出发来意大利之前,他去找过裴司贤。
裴司贤见到他一点也不奇怪,他们聊得不多,可裴司贤话里的意思季白尘听得明白。
裴司贤不希望裴羽整天都活在阴暗里把自己缠着死死的。
他希望她向前看。
向前看,三个字说得容易,可又有多少人真正做得到。
裴羽有点怀疑自己听到的,转过身盯着季白尘,眯着眸子问着,“什么意思?”
季白尘:“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和感同身受,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做个圣贤。”
裴羽的眸子转了转,一拳敲在他身上,“可以嘛,季总,还挺会给自己找理由的。”
“我没开玩笑,羽羽,”季白尘分外认真,将她的拳头包裹在自己掌心,“如果你觉得下不去手,可以交给我。”
裴羽摇了摇头,“不,我只是真的想摆脱这些事了。”
她望着远处五的身影,继续开口,“我希望未来有一天,等一切都结束了,我能活得很轻松,不想再给自己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突然开始期待未来的生活,或许我会创立自己的品牌,又或者我会满世界乱跑采风,找到很多好玩的灵感。”
“在发现自己对未来有期待的那一刻,就没那么多执念了。”
裴羽想到能说服自己的,其实不是那些弯弯绕绕的良知理论,而是眼前的男人,是季白尘。
“我们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难道不应该以后都补起来么?”裴羽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