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一样了。
纪墨见到王子楚的时候, 他正靠坐在床上,薄衾软枕, 一片孤凉,正前方的窗敞开着,没有帐幔遮挡,从王子楚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色,小院寂寂,花木疏落,些许光辉自叶片缝隙洒下,点点金斑灿烂光华。
王子楚看着外面, 目光痴然, 有光折射入眼, 似在眼中也点上了亮金, 让那双眸更加明亮。
纪墨走到床边儿,抬手就遮了他的眼, 那细密的长睫在掌心搔痒, 知道他的眼珠必然已经转动,纪墨方才放下手, 说:“别盯着看,眼睛不累吗?”
“还好。”
王子楚回答得平实,一如从前。
他的目光转向纪墨,软软一笑, 似在为他的到来而欣喜,却没有马上拉着他作画, 这与习惯不同, 纪墨看了看屋中陈设, 客居的道观自然没有自家的院子合意,房间的布置就是普通的客房款式,不多不少,又因道观之故,格外素雅。
窗前桌上,陈设的纸笔崭新,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那个一路带来放画的箱子被放在一角,上面已经有了一层薄灰,显然有些时日未曾翻动了。
“最近都没作画?”
纪墨诧异,难得王子楚竟然会为了报仇的事情而如此专注,不由一笑,道,“今日天好,一同出去看看可好,这道观我头回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好景色可赏,师父随我同去?”
事情已经过去,但余波未必平息,纪墨想让王子楚出去散散心,又不好去人多的地方,于山林之中缓步,更为适宜。也许大仇得报后,那空落落的感觉不知道如何安放,连画画都不能当做排解,终究是心有挂碍。
“… …好。”
王子楚起身,纪墨去扶了一把,被他拂开了手,一副自己可以的样子,对方也是成年人了,见状,纪墨就没有再伸手,倒是王子楚,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入屏风之后,换上了衣裳。
举凡道观寺庙,都爱在名山大川之中坐落,一来贴合自然,二来贴合心情,这样的地方景色好自不必说,更有清风送爽,葱葱茏茏的绿意化在眼中,也成了生机无限的熨帖。
纪墨和王子楚缓步走出,身后那两个当做护卫的道士还在,王子楚对此安之若素,纪墨也没多问,想来是玄阳先生的看重之意,就剩这么一个血脉至亲,总也不会歪带了。
托王家这件事的福,玄阳先生名声大噪,曾经的马氏似有因此翻身的意思,然而玄阳先生更独,那些亲戚,一概不认,只说出家,也成了当下最具有非议的道士。
脚下细草柔软,偶尔长长的草茎搔过脚踝,让人的笑容也随之轻快起来,似那微的自在。
“这景色果真不错,待我回去画来,明日再与师父看。”
纪墨以为王子楚客居不便,不想在这里画画,多添麻烦,就约了明日。
“好。”
王子楚一直寡言,不似以前跟纪墨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发起一些话题,言语之中都透着快活。
纪墨本不想提王家之事,但看王子楚这般,想到王父的故去,又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二,便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不必多想了。”
他从来不会安慰人,在这方面,轻重拿捏不准,干脆如此说来,含糊带过,让人放下。
王子楚唇边儿溢出苦涩来,化作一笑,透着些委屈,他本来是放下的,他们让他拿起,让他面对,让他不要逃避,而此刻,又让他放下,可他做了那些就是做了,又如何能够放下呢?
已经落在纸面上的墨色也许会被水色冲淡,却绝不会消失,被涂黑的白纸,永远不会恢复洁白。
他的心也是。
“… …好。”
千言万语,若入壶中,涓涓细流,只留一字。
纪墨看着王子楚,看着他那勉强的一笑,约略感之,不管怎样,王父是他亲父,如今故去,他这个为人子的不可能毫无动容,若是真的容色不变,恐怕就是大不孝了。
便是如今这般… …隐约觉得恐怕王子楚不曾去拜祭之类,却也不好再问,若是真的未曾去,恐怕又要被人诟病,若是去了,必也并不是什么好经历,可不必提了。
王子楚这样的人,本身就不擅交际,第一眼见都觉得过于冷了些,与世不容,后来发现那份真挚来,便格外可贵了。
纪墨怕王子楚的身体不好,难以远走,便只在道观附近看了看,呼吸了一下林中新鲜的空气,便带着他回转了。
回到房间,免不了又让他好好休息,别想太多,还说到纪父选官事,这一次还不知道会去哪里,纪墨还想跟着王子楚学画,也不知道王子楚之后会到哪里,本想问一问,但王子楚对这些事从来是不知道的,只怕要等玄阳先生了。
玄阳先生如今名气大了,再有京都不少故人,竟是日日都去吃酒,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纪墨居在大族之中,出入必要告之长辈,不好等至夜深,晚饭时陪王子楚吃了,就带着小厮回去了。
临夜作画,纪墨如今山水画已经颇为纯熟,大笔挥舞之间,便见山势磅礴,青青葱葱,若龙身麟甲,片片有光,不见其利,锋锐自显。
纪墨所画并不局限于现实中有的景物,半真半假,假的那些多是想象而言,就比如今日所见之山,远观之貌并不全面,却不妨碍纪墨下笔有神,把那山势画作龙盘,多有巍峨壮阔。
若是实地对照,这景色定然是过于玄幻了,无法贴合,可放在画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