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邝埜率先一步上前,忘了礼仪,高声通报,“有信使到,吴克忠兄弟领援兵数万前来支援,马上就到鹞儿岭了。”
朱祁镇的泪水差一点涌到眼眶。他欢喜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欣慰地看了一眼曹鼐。曹鼐冲他笑了笑。
朱祁镇愈发高兴地像个小孩。
“那么陛下,”王振连忙回身,“是否在宣府多停留一阵,等待吴克忠援军到来,两军会师,再做打算呢?”
朱祁镇不假思索地说:“三军将士疲惫不堪,让他们歇一歇也好,就在宣府驻扎等待吧。”
“不可,”曹鼐打断了朱祁镇的欣喜,上前一步,“应当立即行军向关内回撤。眼下也先部队就要包围宣府镇了,怎么还能坐以待毙呢?”
“大学士可曾去探望过营中的将士?是否清楚他们的情况到底适不适合行军?”王振反驳。
朱祁镇又陷入沉默,他茫然地看着堂下众臣你来我往的辩论,失掉了主意。
片刻后,朱祁镇开口:“朕思量着,宣府确实不宜久留,依万钟所言,走还是要走的。”
曹鼐坚决地点头。
“只是,”朱祁镇又转向王振,“吴克忠的兵朕也要顾着,所以就放缓行军脚步权作等待,如何?”
众官心里清楚,这是年轻的皇帝煞费苦心想出的权衡之策。
曹鼐不再多说,向朱祁镇行礼后离开,群臣走得差不多了,堂中又只剩王振和朱祁镇。
王振习惯了与朱祁镇沉默地共处一室。此时只是站着不说话。
“是啊,说的是”朱祁镇突然叹了口气,重新歪回椅子上,“整个大明都要感谢太皇太后。朕休息一会儿,就准备出发了,王振你也去歇歇吧。”
王振喉头滚动,似乎将重要的话语吞进了幽深的腹中。他留下一句“奴婢告退”,猫一般离开了屋子。
朱祁镇再次闭眼,却再没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太皇太后牵着他的小手,脸上不带一点慈爱,走在金玉铺就的帝王之路上。她的心在怜惜地轻语:“可怜又无知的小娃娃。”可她的嘴却严厉地宣告:“大明江山从此归你治理,陛下。”
朱祁镇太疲倦了,眼泪自动填满了两道长有睫毛的沟壑。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太皇太后的旧物青玉古折不知去向,于是掀开王振为他披上的毯子摸索。大概是路遇伏兵时从身上掉落,没有被自己发现。想想那副清雅的旧物最终还是与太皇太后一块埋入土中,朱祁镇就觉得孤单。
朱祁镇在大雨声中入睡,在喧闹声中惊醒。
行军的士兵飞快地在眼前奔走,已有两名侍卫将朱祁镇架起来,转移到车边将他推了进去。
朱祁镇急忙趴到车窗上,大声询问:“怎么了?”
路过的士兵各个面容肃穆,无一人答话。朱祁镇看见王佐跌跌撞撞地走过,便高声喝道:“王佐!”
王佐恍若梦醒,匍匐在朱祁镇的车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佐抬头,朱祁镇发觉他的脸像宫中被雷电劈倒的老树一般布满树轮似的皱纹。
“陛下,吴克忠兄弟在鹞儿岭遇伏,已经战死,成国公朱勇带兵去救,也重圈套,全军覆没,折损了将近六万将士。如今也先大军已到宣府镇,准备围困陛下,臣等只得聚敛人手,拼死护送陛下出去。”
王佐的声音有如响雷,为宣府大雨平添气势。
轰隆一声响,朱祁镇向车中歪去。驾车的士兵狠狠挥动马鞭,马车跑得飞快,将跪在地上的王佐甩在远方。
从车窗处向外张望,只能看见宣府阴沉的天。
朱祁镇半斜着身子,小声询问自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