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阔真躺在桌子上。圆窗再也不能吸引她的目光。碎裂的玉珑璁摊在她的鼻尖旁边。她还能闻到一股海水和铁锈的咸味。
风雨从那天的午后开始,一直持续到今天日出。船上折损了几名水手和一位侍女,整艘船都沉沉地下坠,比出航时吃水还要多。怪事。
自从侍女死去以后,马可·波罗变得谨慎起来,他觉得自己不好打扰阔阔真,就和火者一块坐在船头观望天气大海。
兀鲁已和阿卜失哈协调好了工作,他负责甲板上的,阿卜失哈负责船舱中的,两人除特殊情况外互不干涉,免得容易发生争吵。
在火者不敲鼓时,马可·波罗就趴在围栏上充满好奇地观察海面。无风天晴,水走得很慢,缓缓被船身推着前行一般。小浪涌起,酷似结晶体的水面撇开泡沫,呈现出灰黑与天蓝两色共生,虽然对比怪异,但也鲜明美丽。他回头望着出神的火者。
自那日目睹侍女的尸体被抛入大海以后,火者与阔阔真都变得寡言,马可·波罗对这两人最为关心,阔阔真闷在屋中不见人,马可·波罗便将目光被投在火者的身上。
火者注意到他的目光,便用乌黑的睫毛下美丽的眼睛回望。两人也不说话,但火者似乎明白马可·波罗想要什么。他扯过背后的小鼓,拿出鼓槌,用脚打着节奏敲起来。
马可·波罗伴着火者的鼓点,轻轻哼起歌曲:
“宙斯高坐在奥林匹斯分配一切的命运,
神明总是做出料想不到的事情。
凡是我们所期望的往往不能实现,
而我们期望不到的,
神明却有办法。”
火者的鼓点勾起了马可·波罗的童年回忆。他情不自禁地唱出了这首尘封了很久的歌曲。
火者沙哑的声音传来:“这是你家乡的歌?”
“不是,”马可·波罗笑着摇头,“在我小时候,父亲常出去旅行,回来后就将出行的见闻告诉我。这首歌与大元都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唔,这首歌好像是加在一场剧的末尾...”
火者心很静:“你的父亲什么都与你分享?”
“只要是我听了一会儿觉得感兴趣的,他都会讲完。”马可·波罗与火者心一般静,“火者大人刚到大都时,曾在自我介绍时说过您是忽里模子人,马可没有记错的话,忽里模子就是伊儿汗国的港口,也就是这艘船所要停泊的地方吧?”
“是。”火者觉得这没什么可探究的,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了,同时打鼓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与马可·波罗离家多年相同,火者也很久没有回过那个优雅与粗鲁并存的港口了。
“您有家人留在忽里模子吗?”
“有一位已经年迈的父亲。”
“借着这次机会,火者大人也可以去看望一下老人家。”马可·波罗开朗地说。
他总想在如今沉甸甸的船舶上找些轻松愉快的事情聊一聊。
火者的心仍然像深海一般静,他没有顺着马可·波罗的话继续说下去,转而用鼓槌轻敲鼓面:
“快到忽里模子了。”
阔阔真懒懒地靠在门边。对面的阿卜失哈睁着有些忧郁的眼睛,挤出笑容说:“快要到忽里模子了,公主忍一忍无聊,远航都是无聊的,总之很快就能下船了。”
阔阔真没有想到阿卜失哈会跑来安慰自己,明明马可·波罗都尽量放她一人待着。她没有多少精神,碎裂的玉珑璁散发出的咸海味与铁锈味让她昏昏沉沉。但同时阔阔真也明白,她正将让自己没精打采的理由归咎于无辜的玉珑璁。真正的理由被她深埋于心,或是跟随侍女一块沉入大海。
阿卜失哈与兀鲁分工完毕后,就赶到甲板下。舱中无论是侍卫还是伙夫,都无所事事地游荡,像抽干了水分的枯叶一般零落散在各处。大海上的惨案不仅让甲板上的水手灰心,也让舱中的众人失掉了活力。
阿卜失哈从几名还愿意聊天的侍卫口中得知,整个船舱最消沉的莫过于阔阔真公主,她的侍女死去以后,她在房间里闷了很久也不露面。饭菜都是派专人送进去,再由同一个人端出别无两样的碗盘。
阿卜失哈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阔阔真会憔悴,整个船舱里的人也会跟着他们的公主一块憔悴。不是因为所谓的担忧和忠心,纯粹因为惶惶的人心与人相同,总爱找能够带领他们一同喜怒的领袖。如今丢失了目标,不知如何才好,不安的就会更加不安。
“公主在泉州港买了些新鲜玩意吗?”越过阔阔真,阿卜失哈偶然间瞄到了桌上闪闪发光的玉珑璁,想起自己一脚闯下的祸事,他小心翼翼地提着,希望再好好赔个礼。
哪怕公主将心中的怨气怒气发泄到他的身上也成,只要阔阔真不再郁郁寡欢。
可是阔阔真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身后放在桌上的玉珑璁,缓缓开口:“那东西是泉州港一个家里急需用钱的男孩卖给我的,是他家传宝贝,我只知道它叫玉珑璁,别的一点都不了解。如今我看着它,也没有当时那股喜欢劲儿了。”
“新鲜感一过,总会变成这样。”本想要道歉的阿卜失哈搓了搓手,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阿鲁浑汗也会这样吗?”
“什么?”阿卜失哈以为自己晃神了所以没听清,连忙追问。
“我到了伊儿汗国后,等最初的新鲜过去了,阿鲁浑汗也会整日坐在窗边缅怀他的故妻,不再搭理我吗?”
阿卜失哈青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