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混沌一片。似乎今夜要见风浪了。
兀鲁遥望远方压境的黑云,回头吩咐水手多关注船下水位,又找来同行的阿卜失哈,和他一起讨论天气的问题。
水手在甲板上来回奔忙,拖着缆绳,推动船舱角落的木桶向两侧移动。
火者坐在船头的舵手身边,身上套着一只小鼓,拎着两根小鼓槌点着脚尖,边敲边举目远眺。
舵手打着舵盘,留意着远方的海面,现在还没有任何异常。他轻松地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睁着深邃的眼睛望向火者。
火者有礼地点头,敲着鼓轻轻摇晃身体。
鼓槌在空中飞舞,带着鼓皮上的牛毛一块摆动。肮脏的鼓面与包布的棰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火者的黑手指间或刮蹭鼓面。
小鼓不知疲倦。
舵手听到喧闹声,起身,衣服被凳子挂住,露出他斗篷下的褐金服饰。
看起来,他的身份并不仅仅是舵手这么简单。
兀鲁和阿卜失哈两人一开始讨论天气,到后来争论得愈发激烈,以至于最后吵了起来。水手和侍卫们围了上去,将两人拉扯开。
兀鲁抚了抚自己的袖子,不屑地甩手。阿卜失哈则趴在船边,看巨大的船身将海面划开,以此来散心。
那位尊贵的舵手见气氛紧张,便招手唤来水手掌舵,将脱下的斗篷搭在一边,走下船头来到甲板上,友好地揽住生闷气的两人。
看着在大元待了十七年的外邦人来劝架,兀鲁和阿卜失哈只觉得失了面子,羞赧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向彼此赔了个不是。
火者仍然坐在高处,将自己黝黑的身体映在乌黑的天幕中。他的鼓越敲越慢,手凭着自己的判断逐渐放缓了动作。他知道隔着几层木头,有另一位尊贵的人在留心甲板上的动静,于是将脚步配合鼓点一块温和。
这艘船从忽必烈统治下的大元驶向遥远的伊儿汗国。船上除了乘有伊儿汗国使臣兀鲁、阿卜失哈和火者以外,还乘有一位特殊的外邦人。
他有着高大的身材和异域面孔,留着延至耳根的褐色络腮胡子,一双友善的眼睛总是巡视着这艘大船上的各个角落。
对于兀鲁和阿卜失哈能够和解这件事,他表现得十分从容,仿佛两人吵架再和解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他把架在两人肩膀上的手拿下来,又走回船头,找了个能落座的地方,倚着成堆摆放的木头望向还在不停敲鼓的火者。
火者从头顶黑到脚趾的样貌让他颇感兴趣,从登船开始,他就盯着这位伊儿汗国的使者看个不停,到后来干脆挑了他旁边的位置和他待在一块。
可是火者从来不说话,他的黑面孔上,一双瞳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永远注视天空和深海,偶尔与外邦人的眼睛相遇,就有礼地点点头。
火者与鼓一块发声,漫不经心的人是听不懂的。那位外邦人如此想到。
十七年前,自己来到大元时,从没有听过这么专注的声音。
那时自己看着皇家乐队气度恢宏,庄严肃穆。自己迈入金碧辉煌的大殿,群臣位列两旁,顶上坐着那位马背上的大汗和天子。有人对自己说跪下,自己便跪下了。朝堂的地面冰凉,与热烈的气氛仿佛身处两个人间。天子问自己话,自己便用生硬的元人的语言回答。从父辈那里听来的零星见闻,成了跪在地上的自己在陌生的海洋中唯一能够依傍的圆木。当意识到自己孤陋寡闻,闹了笑话,红了脸,抬头看时,却发现群臣却没有一个发笑的。他们井然有序,严肃认真,大有将自己的笑话也一并刻在心中的气势。
如今自己在茫茫大海上,与异国使臣同乘一船,天边是恶劣的黑云,眼前是泛白的浪花。唯有火者的鼓声,能够让自己镇定外皮下包裹的那颗五味杂陈的心洗刷干净,重回安宁之地。
感谢火者。
外邦人起身舒展手脚。
我要回家了。
在登船前,除了使命外,自己向那位高傲的天子又求领了一个差事。那就是回家。身在异国十七年,自己对家有着比外出迷路的孩子更强烈的渴望。天子注视着自己的西方面孔,想要恼怒却终于应下了。自己熟稔地谢主隆恩,收拾行囊,登上船舶。
这艘大船从繁华的泉州港开出,暗布衣衫的大元百姓,码头上比海水还要鲜润的碧蓝元青花,老实巴交收好桅杆的大帆船,在自己眼前列队而行。出发之前,自己踩在半悬的软梯上,企图眺望整个大元,可后来发现自己连泉州港都看不完。
遗憾,未来能否还有机会与泉州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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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鲁和阿卜失哈虽然互相赔礼道歉过,可因为心中的疙瘩没有解开,仍然闷闷地不说话。
他们两人是伊儿汗国出使大元的使者,从出发时两人就起了龃龉。
伊儿汗国本是蒙古的四大汗国之一,其建立者旭烈兀本就是天子忽必烈的兄弟。按着说此次出使除了其本身的目的外,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次友好的出访。
可因为伊儿汗国现任大汗阿鲁浑的身体状况糟糕了不少,这次出使平添了几分严肃。
阿卜失哈和兀鲁的矛盾伊始就在于此。
兀鲁偷看了一眼满脸愁云的阿卜失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个看样子不大机灵的高个子虽然老与自己拌嘴,可心中也记挂着阿鲁浑汗。
他们与来自忽里模子的火者一同出使大元。兀鲁高兴,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