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幕府使节辞别了长尾景虎,自井上城离去后,由陆路改走水道,扬帆扯旗,顺江之下。这信浓国群山环抱,平野谷地附近均常起有浓雾,尤其是川江两岸、濑渡密布的滩涂,非有经验的千曲川水贼众难以横渡。
故此,他们一路来走的不快。
不过,沿途两岸多有营砦、山林。坐在船中远望山峦如聚,奔流不息的川水蜿蜒而下,无边无际,转顾岸上景色俊秀,山川挂雪更显三分雄浑,跟近江平静宁和的琵琶湖大为不同,倒也不觉得气闷。
倏尔半日,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海津城附近,接近武田军的势力范围。最多再行几十里路即可抵达武田信玄本阵所在的赤沢城。
战国的城池庄园名称,多与所在地或者主家之名雷同。这赤沢城也不例外,本为信浓豪族赤沢氏所有,武田信玄占据诹访郡后,北上经略信州,断绝了不少豪族国人的家名,赤沢氏是为其一。曾一度划归本领,置庄所保司代官管辖,后赐给有功武士作为宛行地。城砦不算大,地势还算紧要。
刚好江上起雾,水贼众头领进来询问,要不要暂时靠岸。
那幕府使者亲出舱外,远近观望一番。但见好一场大雾,铺天盖地,翻滚遮腾,与江水交织一处,掩向两岸山川林野,偶尔有鹰隼略过,扑坠白茫茫的雾气中,转瞬不见。站在雾霭中不过片刻,狩衣乌帽子上就湿漉漉的,风一吹,越发冰凉。
“雾气太大,小人的船只是小早船又非关船大舟,不敢在继续航行,恐会触着暗礁,太过危险。”
那位幕府使节纵然心急赶路,奈不住山神大权现不肯放行,只得无奈道:“既如此,便停下来靠岸罢,待雾气消散了,然后再启程。”
水贼头领自去通传命令,让手下寻个岸边濑渡口,收帆停船。这位使者心中有事,回了船舱也是闷闷难乐,索性负起手来,在甲板上踱起步来。
这位幕府正使名叫京极高吉,文龟四年生人,至今已然遍观五十五载春秋岁月。因其出身显贵,三管四职之家,早年曾起兵与兄长京极高延争夺家督之位,势败遭受流放。多年前大御所出奔朽木谷时,他摇旗呼应,录叙功劳列在一番,出使前官途已升任中务少辅、长门守。
室町幕府三管四职这七家大名,势力盘根错节,把持官途。
即便是在应仁之乱过后,已经为家臣浅井氏以下克上,篡夺领国家业的京极氏仍能高官厚爵,纵然这些昔日勋贵,可能比之地方上的豪族国人来说,才干不显,但正是因为落魄放浪,所以才会对如今那位‘强情公方’忠心耿耿,妄图辅佐幕府再兴,来挽回丢失掉的家业。
正是有这群平庸之臣充斥幕府,使得想要革鼎维新的‘强情公方’在评定决策之时,难免觉得掣肘,反过来说也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摇摇欲坠的室町幕府,勉强维持住最后的一丝为数不多的体面。
京极高吉与那些守旧幕臣不同,年纪虽大,但却算是锐意进取的革新派。
这也是幕府公方之所以放心派他前来出使信浓,调解长尾、武田两家罢兵的原因之一。
副使名叫细川藤孝,却是位幕府侍从众,曾随当今公方足利义辉多次讨伐三筑,侍从有功,不仅剑道高深,而且在连歌、诗词、茶道。蹴鞠、围棋等文道亦有不俗的造诣,可谓是少有出身幕府名门,却能做到文武双全的武士。
他掀开船帘,看见了京极高吉长吁短叹,一弯腰走了出来,道:“江上风大,所司大人怎么不回船舱里休息?可别找了凉。”
为了显示幕府威仪和对裁决信浓争端的决心,京极高吉在来之前被公方将军临时任为幕府侍所所司当职,是以细川藤孝有此称呼。
京极高吉行至船舷,注目江边一块顽石,良久,喟叹道:“千载以来,变换多少君王将相,始终屹立不变的,唯有此物。人生五十年,如梦亦似幻,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敦盛乐诚不欺我!”波涛汹涌,拍打冲刷岸边顽石,撞碎多少浮冰寒雾,风吹浪打,而那顽石屹立不动。
“所司为何突然如此感慨?”
京极高吉迎风而立,看着舟船慢慢靠近渡口,江风兜起他的衣袍飒飒作响。他转目西望,江山尽头,看不到的地方是京都的幕府。室町开幕二百载,武运坎坷,几乎无一日之顺畅。先有千年未见,南北两朝并立之乱局,后历数次天下大乱,公方狼狈奔走於守护之间,受尽权臣逆贼的欺凌。
好不容易捱过战乱,公方将军有心励精图治,怎奈近畿又受兵火波及,三筑逆贼狼子野心,短短十余年内占去了近畿半壁江山。现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忧患,眼看幕府威势江河日下,如同日薄西山的残阳,前景实在堪忧。
“昨夜於井上城内,读阅前线之军报。东海道远江国一高阶氏武士,师盛亲率五十羸兵悍然冲阵,横行无忌,村上羽林当世猛将,上田武士亦可称为天下强兵,却难轻掠其锋芒,所谓何者?不在兵力之强弱,而在义士的忠勇奉公之心!”
“尊氏公用师泰、师直兄弟为执事,执掌上野一国之兵马,遂荡平关东宵丑,而今高氏后人再出闻名关东的勇将,却不得幕府所用。此为天意乎?抑或武运气数耶?”
细川藤孝虽为侍从侧近,饱读诗书,他顿时明白了京极高吉在为何感慨,涉及幕政,不好明言。他默然,说道:“公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