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赤贫穷苦的黔首而言,从十月初霜过后就开始进入一个难熬的季节,天气骤冷,没有吃食还能将就,没有吃的,三两天吃一顿也不至于饿死,天寒就没办法了,厚衣也无。
白天冒着秋寒劳作,晚上待在四年漏风的破屋里,一家几口人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板塌,或挤在茅草堆里相互取暖。
今秋大雨连绵,即便有骏府派粮救济,也难保不会有穷人家冻饿而死。
但对於薄有资财,不必为衣食烦忧的富裕百姓而言,神无神有之月则是一个庆贺丰收的月份,乃是走门串户,与宗族、姻亲、邻居、友朋聚会畅饮,据说这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天下各地的各路神仙都会聚集到“出云国”来举行宴会。除了“出云国”把“神无月”叫作“神有月”之外,其他的地方都会叫作“神无月”。
而如长田家这种广有家产,良田千石,门下徒附、奴婢成群的大家豪族而言,十月更是一个格外忙碌的月份,不但与寻常百姓一样,聚族饮宴,会友亲朋,更要抓紧时间耕耘土地,蓄养肥力,并将门下的徒附、郎党,编练行伍,积极备盗。
不管是赤贫百姓、亦或温饱中家、又或豪强大家,这些都是‘良民’在十月时的标准生活,对像三沢左兵卫这样不事农田,以匠屋为业的‘秽多非人’而言,十月份对於他而言与其他月份并无太多区别。
他们不事生产,不需要像‘良民豪族’一样忙于农事,也不必为缺衣少食而担忧,作为贱役也甚少有国人众愿意跟三沢家来往,而寻常百姓也因为畏惧而不敢登门,日子还是和过去一样,每天带着随从,巡查部落民在匠屋内的劳作。
便在高师盛、长田盛氏等人出发前往郡治佐久城后不久,就有秽多非人向他禀告,三沢左兵卫闲来无事,正与匠屋主人饮酒,放下盏碟,皱眉问道:“有话便快说,没话就滚,支支吾吾的杵在我面前碍眼,到底想做甚?”
那部落民忙陪笑见礼,小心翼翼地说道:“见过长吏,小人方才路过乡道,远远看见长田家的人往东边方向去了。”
“东边?”
“没错。”
“长田家的人去那边,关我什么事?”
“是是是,小人想到郡治就在东边,会不会是要去郡里……”
三沢左兵卫,瞧了说话这人两眼,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感觉,心里想到:“却不曾听闻长田家与郡里有什么亲戚……莫非真要帮那乡佐讼告我不成?”随即又自己嗤笑出声,别说代官因畏惧骏府法度的处罚,受到豪强欺压也不敢上报,就算上报,他也是占着个理字,从来没听说过有让秽多非人向良民输捐的道理。
又瞧了瞧眼前这个小庶,见他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搓着手眼巴巴看着自己,就明白这是天寒少食,日子快过不下去了,指不定是想拿这个消息来诈唬一番,骗些赏钱。
他心底不屑这种小人行径,但还是从怀里摸出一吊铜钱,也不看数目多少,站起身走过去,塞进对方手里,随口打发道:“天凉了,怎也不去添件新衣,这些钱且先拿着,有消息不妨再来告诉於我。”
“这怎使得……”
“让你拿着便拿着,我左卫门送出去的钱何时有再要回来的时候?”
一直目送报信那人远去,才转身回匠屋继续饮酒。
匠屋主人才开口,担忧地说道:“左兵卫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夹起一块昆布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的说道:“咱们不种地,也没受水患多少影响,但粮价肯定是已经涨了,把钱粮都交出去赈济,到时候吃什么喝什么?他们良民是人?难道咱们这些部落民就不是人,就该活活饿死?这官司就是打到骏府城也是老子占理!”
三沢家在本乡横行多年,深知人力有时穷,想长盛不衰,非得集部民之力,借助郎党之势,维持家门不堕,故此对门下劳作的秽多非人都很厚待,肯出钱、愿抚恤。
只看匠屋左右清一色的整齐的连栋长屋,宽敞透亮,平素的日常吃用也都是一视同仁,他吃什么,秽多非人们就吃什么,从无半点苛待,就不知道比长田家强到哪里去了。
匠屋主人想了想,还是劝道;“纵使不输捐钱粮,也还是放些部民过去帮着劳役,同为骏府奉公,总不好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谁知咱们日后求不到人家身上?”
“近些年来,就不说乡间小民,便是滨名、石松、大井这些豪族国人,也不敢再肆意欺压咱们外出帮佣的部民,还不是靠着我带人跟他们狠狠打了两场恶仗,让他们知道了厉害,这时候服软,信不信过上几日,又要欺上门来!”
匠屋主人答道:“正是因为往日受他们欺压,才更应该跟这个新乡佐结好才是,我听人说,他是郡守的姻亲,好像还是外侄,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三沢左兵卫被念叨的烦了,干脆扔下筷箸,起身迈步出门,仰望天色,见头顶虽是晴天,但远方似有乌云翻滚,不禁后悔道:“早知如此,夏收时就该有多少粮食,就收多少粮食,现在趁着大雨绝收,转手一卖起码价格能翻上一翻!”
秽多非人多不事生产,没甚田地,多以走商帮佣为生,但有一桩好处就是平时吃用,全靠他这个长吏按户收钱,统一集中购买分配,不论家境贫富都还能过得去。
这两年粮价还算稳定,他也就没有在土仓存储太多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