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猜到这位上野国的故人居心不良,但该见还是要见的,总得先看看对方的调略的价钱如何,再做决断。退一步来讲,在眼下人心思变得情况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开城降伏,提前有些接触,总不至于到时候被栽赃上一个负隅顽抗的罪责。
岛崎景信来到橹台下的兵舍,小野忠明和内藤光秀等人已经恭候多时,看到他进来,连忙从坐榻上起身,小野忠明一见他,立刻道:“播磨守别来无恙。”
岛崎景信赶紧迎上前去,把住小野忠明的臂膀,豪爽笑道:“有劳禅师挂念,我一个浮浪牢人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快快请坐,来到我这粗人处又何必如此多的虚礼?”
客气几句后,众人落座,他问道:“禅师今夜来访,有何贵干?”时间紧迫,小野忠明可没有闲工夫,跟着他一起在这里装傻充愣。
“说起来,播磨守可能不知,贫僧现为高阶武藏守家中的外交僧,我家主公景虎公前番赠刀之情,原本一直苦恼无力报答。这几日在城下观战,见八郎骁勇善战,心中喜胜。”小野忠明从怀中取出只布袋,双手递上,道:“又得闻八郎乃是村上羽林的心腹爱将,特命我连夜携金沙、银丸以作酬赏,以壮行色。”
高师盛写的礼聘书,小野忠明却是没有直接拿出来,而是以效仿长尾景虎的举动为由,来混淆视听,毕竟隔墙有耳,再一个也是为了照顾对方那点几近于无的颜面。
虽说武家的忠孝礼义之道,早就随着镰仓、室町两代幕府的一并崩坏,可越是‘以下克上’的逆贼,就越是惯会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可笑嘴脸,上来就直接劝降,显得有轻视之意。
岛崎景面露喜色,接过后置於案上后,打开略略看过,金赤银足,在昏暗的灯烛之下,熠熠放光,看得屋内浪人各个侧目观瞧,约莫估算也要今百贯钱,连忙拜谢道:“得蒙武藏守看重,不知将何以为报?”
小心让人收好财物,命左右置酒相待,城中粮食匮乏,那是对足轻而言,他这样的守将身份的武士,还是有余力排布一场还算入眼的筵席,受制夜间不得举火,上的菜品多是昆布、干果一类的冷品。
不过在座众人,心思都不放在吃喝之上,身在敌城之内,劝说调略本就危险重重,就连清酒,也只是小野忠明和岛崎景信两人碰了下杯,浅饮半盏。
内藤光秀和山田丰五郎等一干人等,都是毫无动作,人人按刀在腰,相互戒备,既是警戒屋外是否有外人靠近,更是防范对方突然暴起。
小野忠明不知他心中所想究竟如何,但见其有所意动,连忙趁热打铁的劝说道:“我家武藏守赏识八郎的忠勇,乃是与景虎公所为相同,岂是为望回报?”说完,话锋又是一转,“高阶武藏守虽不望回报,但贫僧却还是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我与禅师既是乡党,又是故人,若有训教提点,在下当真是求之不得!”收了钱财,岛崎景信不觉语气热络许多,少了些虚伪敷衍。
“播磨守亦是幕府人臣,英雄当立盖世之功,何以屈身从贼?而今公方将军令旨遍传关东,令武田、今川两家幕府栋梁率众剿贼,依贫僧来看,当早思拨乱反正,归顺朝廷官军才是!”
幕府和朝廷再衰败,代表的也是天下大义,这个指责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扯出大义名分的虚言恫吓,往大了说就是天下武士们人人得而诛之的朝敌幕贼,罪名沉重到即便是武田信玄、长尾景虎两人也难以承受。
除了三好长庆这位数次驱逐公方的天下人外,其余大名心底再是不屑,场面上还是要维护住朝廷和幕府的岌岌可危的威信,毕竟不论是守护大名还是战国大名,朝幕册封才是他们统治令制国的基础。
在地方豪族心中,仍旧是与足利义晴一样怀揣着幕府再兴的野望,希望出现一位有能力终止天下纷乱的大御所。
岛崎景信惶恐,道:“我在绍田重高处,亦出于无奈,其中缘由禅师当知才是。”
惶恐并非全是故作姿态,幕府不敢向大名发出幕贼的讨伐,但利用二百载之积威,对付他这么一个浮浪武士却是绰绰有余,幕贼的恶名对岛崎景信而言,说实话都是抬举。
“八郎有一骑当千之勇,关东八州谁人不钦佩?若取功名利禄,如探囊取物一般,何必无奈而在屈居庸人之下?”
小野忠明将播磨守这个略显疏远的官途称呼,换成更加熟络通名,循循善诱:“八郎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绍田重高不过乡野豪右,追随这等小人如何能够建功立业呢?”
“唉!唯恨不逢名主。”这句话正中心事,岛崎景信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一步错步步错,若问他是否后悔弑父,却是未曾悔过,他只恨自己那毫无信诺可言,出尔反尔的义父。
“你我二人乃是乡党,贫僧此番正是为八郎前程而来。”
“哦?”岛崎景信提起精神,问道:“禅师慧眼,观当今天下,谁堪称世之豪桀?莫非···是你家武藏守不成?”这句话明显是,想反客为主,压过对方一头,夺取话语的主动权。
小野忠民听出他话语中的轻视之意,也不恼怒,微微一笑。
“禅师但说无妨。”
“无妨?”
“但说无妨!”
小野忠明肃容,向着今川军大营方向拱手,礼敬道:“贫僧纵览天下,遍观群雄,以为皆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