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冷风卷了进来。
屋内暖意融融,飘着清甜的香气,从外面的冰天雪地中走来,仿佛是进入了梦境。
顿住脚步看向碧纱橱,里面隐约透出晕黄的光。
向着那晕黄的光走过去,在床前再次顿住脚步。
她摊着手脚仰面躺在床的正中,眉目舒展红唇微张,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弯下腰伸出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她的手脚挣动起来,不悦得蹙紧了眉头,嘴里不满的哼唧着。
他缩回手直起身子,在床尾坐了下来。
坐了许久,她两脚一蹬,翻身向里滚去,直滚得身子贴到墙上,方蹭动着渐渐安静,他松一口气刚要躺下,她手一伸,摸过一个枕头抱在怀中,翻个身脸冲着墙,蜷着身子没了动静。
他看一眼被她紧抱在怀中的枕头,无奈四顾。
床边搁架上摞着几本书,拿下来枕了,很快有了睡意。
梦里没有金戈铁马没有鲜血四溅没有硝烟烽火,只有淡淡的幽香,将他萦绕包围。
春光明媚花雨缤纷,他正在院中空地上舞剑,母亲和妹妹坐在沙果树下的石桌旁说话,母亲举着手中的香囊仔细端详,妹妹低着头羞红着脸,弟弟蹲在墙根玩耍。
突有鼓声传来,父亲从书房踱步而出,笑对母亲道:“我去去就回。”
母亲含笑点头,向父亲扬一扬手中香囊。
“给永之的?”父亲看向妹妹。
“才不是给他的。”妹妹脸色更红,忸怩说道。
“他要提前动身,再不给,人可就走了。”父亲笑着说道。
妹妹闻言慌乱看向母亲,母亲拍拍她手背,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妹妹低着头羞涩得笑。
父亲摇摇头,走到弟弟身旁问道:“做什么呢?”
弟弟仰起脸,奶声奶气回答:“数蚂蚁。”
父亲哈哈大笑,外面鼓声又起,他脚下加快,回头看了过来:“明庚,今日去学堂别再迟到了。”
他手下不停,挽几个剑花说声知道。
鼓声三响,父亲小跑步出了角门。
“走吧。”母亲牵着妹妹的手站起身,“去见他一面,这一走,好几年见不着了。”又喊一声明庚,“看好你弟弟。”
他答应说好,弟弟起身跑了过来,踮起脚尖拽住他衣角:“哥哥,要果果。”
他忙收了剑:“如今是春天,没有果果,秋天才有。”
“不嘛,我要果果。”弟弟拽着他衣角使劲摇晃。
他仰脸指向沙果树的树梢:“不信你看,上面只有花,哪来的果果?”
啪得一下,有什么砸在他脸上。
“有果果。”弟弟说道。
确实有果果,果果砸在他脸上,砸得生疼。
秋天到了吗?他疑惑着。
啪得又是一下,他缓缓睁开眼,一只手糊在他脸上,糊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拿开她手,烛火已残,窗外透进一丝白。
竟然一梦天亮,他迅速起身。
又是啪得一声,她的手糊在书上,睡梦中疼得一咧嘴。
弯腰将书挪走,手探到墙角拿过枕头,搁在她手臂下,无声出了碧纱橱。
拿了宝剑到庭院中,顺手挽出几个剑花,姿势笨拙稚嫩,疑惑得停下来看着剑尖发愣。
刚刚舞出的竟是多年前自创的剑式,早忘得一干二净,今日为何舞了出来
又想起那个梦,很少梦见他们,偶尔梦中遇见,他们满脸是血,眼中流着血泪,冲着他凄厉得哀嚎,狰狞得可怖。
他忘了他们原来的模样,恬淡鲜活生气勃勃。
他坐在石凳上发愣,庭院中两棵树光秃秃的。
一个婆子走了进来,是在二夫人跟前服侍的崔婆子。
“奴婢给大将军请安。”崔婆子来到跟前福身行礼,恭敬说道,“二夫人听说大将军昨夜里回府,特意为大将军备了早膳,二夫人说,有几件事要与大将军商议。”
到了院门外,二夫人早已站在石阶下迎候,客气而恭谨。
进了屋中,饭菜已上桌,她请大将军坐了,自己站在一旁侍奉。
大将军拿起筷子,看一眼面前的饭菜,略略动了几下。
“饭菜不合大将军口味”她不安问道。
“军营里饭菜粗糙,我习惯了。”他搁下筷子问道,“何事?”
“如今咱们府里有了主母,理当让郡主掌家,奴婢想着把一应钥匙账目交道。
“你这些年管得很好,接着管吧。”他说道。
“大将军信任奴婢,奴婢十分高兴。”她笑了,眉目飞扬着,平淡的脸上添了几分明亮之色,“可是,奴婢担心惹郡主不高兴。”
“她性情活泼不受拘束,不耐烦这些琐碎之事,不会不高兴。”他说道。
“奴婢每见到郡主,总觉得心里发虚。”她又说道。
“她若想管,自会跟你要。”他说道。
“那……”她犹豫了,大将军的意思,她若要,我就得交出去吗?她心里一阵瑟缩,没敢问出口。
“既无其他事,我瞧瞧徐夫人与程夫人去。”他站起身。
她忙跟着站起,讷讷无言。
想要留人,拿什么留呢?
“郡主打发人送了鸭汤过来。”崔婆子掀起门帘笑道。
一个婆子拎着红漆的食盒走进,打开来香气扑鼻,青瓷的汤钵里乳白的老鸭汤热气腾腾,另有一碟子薄薄的面饼,一碟子白中带绿的小菜。
大将军弯着腰一一看过去,竟是感兴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