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人声鼎沸,鸳鸯锅在桌子中间冒着泡,倪音和时也面对面坐着,各执一边的汤底,埋头吃菜。
风扇带过来的气流辛辣火烫,屋里像是蒸桑拿。
倪音才吃了几片冬瓜,已是满头大汗,刘海耷拉在额前,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有多狼狈。
服务员正好过来上菜,她轻声地问了句:“你好,可以开空调吗?”
“很热吗?”服务员打量了她一眼,“胖子就是怕热哈。”
倪音还没反应过来,她对面的时也半抬起眸,盯着服务员。
少年的黑眸发亮,平静中带着几分压人的威慑力。
“你说什么?”时也撂下筷子。
“不好意思,开玩笑开玩笑的,我现在就去把空调开起来。”
服务员心虚地跑开了,过了会儿,空调“嘀”的一声启动了,屋里的闷热慢慢被凉风吹散。
倪音的脸却更烫了。
她低着头,筷尖拨弄着碟子里的调料,几根香菜被她捣出了绿汁。
忽然,碗里落下一个晶莹的虾饺。
是时也夹给她的。
他似乎是想以此打破刚才的尴尬,可倪音却还困在自怜自艾的尴尬中。她微抬了下眼帘,没精打采地夹起虾饺,放进嘴里。
辣!
冲天的辣!
这虾饺是从红汤锅底中捞起来的,倪音不太能吃辣,这辣味一下席卷了她的味蕾,汗腺再次打开,她差点被辣哭了。
时也见她“呼哧呼哧”吐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算活过来了。”他的语气有点邪恶。
倪音不理他,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默默一饮而尽。
“又忘了怎么反击?”时也问。
“你又不怕辣。”
“我是说刚才。”
刚才?
倪音后知后觉,几秒之后,她才意识到时也说的刚才的服务员。是啊,服务员说她胖,可胖怎么了?胖也没吃谁家的大米。她应该反抗的,可是,她竟习惯了,习惯了这个世界见缝插针的恶意。
“没意义。”倪音答。
她清楚地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她曾在公交车上被邻座的人骂体积大占位置,她要求对方道歉,结果那人用更伤人的言辞辱骂她,惹来整车的乘客的注意。她以为有人能帮她说一句公道话,但没有谁对她伸出援手,那些人只会捂着嘴偷笑,只会交头接耳更过分地议论她。
那时她就知道了,反抗没有意义,反抗只会招来更多的嘲笑。
“逆来顺受就有意义了?”少年的话像带辣味的虾饺,有点呛人。
倪音眨巴着眼,又低下头。
“你砸玻璃的时候,不是挺酷的么?”
转来转去,还是说到了这件事。
倪音有点想逃,但她困在了时也的目光里,无法动弹。
“那是一时冲动。”而且,那种情感不一样,她可以忽视别人的嫌弃,却无法忽视她母亲的忽视。
“人不冲动枉少年,你过得太压抑了。”时也夹起一根被热锅烫过的青菜,“你看你,就像这青菜,成天焉了吧唧的。”
倪音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油污,眼睛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模糊。
时也见她要哭不哭的,有些慌了:“对不起,我没恶意。”
“我知道。”
她知道他没有恶意,但是,他不懂。
像他这样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怎么会懂她的自卑,怎么会懂她的逃避其实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火锅吃到最后已经索然无味,中途,倪音借口去洗手间,想把单买了,却被告知时也早已付了钱。
她又欠了他一次,且偿还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