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的正殿中。
皇上高坐在龙案之后,年逾六十的彻侯跪在大殿中央,整个身体匍匐在地,满头华发正对着皇上的目光。
死一般的寂静在大殿中蔓延,落针可闻。
整个大殿只能听见两人细弱的呼吸声,和彻侯久跪错位的膝盖发出的咔咔声。
皇上面有露愠色,双手抓住扶手,直直盯着那晃眼的华发。
曾几何时眼前的人满头青丝,一身戎装,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为暮国立下汗马功劳,是暮国百姓的守护神。
可转眼,无情的岁月已将那位功勋将军催入了老迈,只剩一身伤痛。
皇上心有不忍,面露动容,沉默许久,终究将他从地上唤了起来。
“彻侯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皇上突然发问,彻侯稳了稳疲软晃荡的身子,拱手回答,“老臣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欺君。”
皇上皱了皱眉,“那可是你唯一的孙女,你就不为她争一争?”
方才在朝会上,彻侯请旨入宫,请求废后。
他还恳求陛下,看在他一生忠君为国、膝下唯剩皇后一个子嗣的份上,准许他将废后带回家中,永拘于府,静修思过,为国祈福。
彻侯拳头掩唇咳嗽了两声,肺部嗡嗡作响,小小的咳嗽似乎就已耗尽他所有力气,艰难的大口呼吸着。
“回禀陛下,皇后狂悖疯癫,德不配位,已不堪国母之位,理应废除。老臣虽是皇后祖父,更是暮国彻侯,理当为暮国思虑。之前战事紧张,废后恐至民心不安。如今有天泱国相助共同御敌,老臣方敢上书请罪。”
“你当真如此想?”
皇上语带怀疑,眉尾轻佻,那张贵气十足的脸讳莫如深,认真打量着他的表情,捕捉着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彻侯又奋力咳嗽起来,晃动的身体差点站不住,喘息了许久才慢慢平稳下来。
“老臣此次进京,除了皇后之事,还有一事……”
他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声音疲软无力,边说边颤着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形锦盒。
他将锦盒双手举过头顶,一摇一晃的,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此乃先皇……崩逝前,交由老臣的……空白诏书。”
话音一落,龙案后的人倏得站了起来,快走两步下了御阶,站到彻侯跟前。
他伸手想要触碰锦盒,最后却把手又收了回来,机警的看向彻侯苍老的脸。
“彻侯此时拿出空白诏书,是想好旨意了?”
皇上的警惕和迫不及待表现得太明显了,彻侯丝毫不觉奇怪。
他早已想到废后不过是皇上为了逼他交出空白诏书罢了。
但实际上,陛下何须逼他,时机到,他自会交出。
“老臣,是要将这份空白诏书,交给陛下……”
彻侯话音刚落,身体就支撑不住地歪倒在地上,捂着嘴又是一连串咳嗽,脸涨得通红,肺都快咳出来了。
锦盒摔在地上,空白诏书直接从锦盒里滚了出来。
有祥云瑞鹤图案的玉轴铺展开来,圣旨两端有防止伪造的翻飞的银色巨龙。
圣旨上盖有玉玺宝章,先皇御笔落款。
中间内容空白着,只要滴下墨迹,似乎随时便能搅动起泼天风云。
皇上不落忍,搬过软榻,将他搀扶着坐上去。
捡起空白诏书,自己也坐到了他旁边。
大殿之中并无外人,只有他们两人,倒也不必在意规矩影响。
“彻侯此言何意?”
皇上垂眸一遍遍看着手中的空白诏书,手心有些发烫,小心的将它卷起收回了锦盒中。
彻侯扶着凭几大喘气,又喝了两口皇上递上的茶,气终于慢慢顺下来,咳嗽也止住了。
他满脸病色的缓缓讲道,“当年圣主逝世,天下人都随之以为,圣殿辉煌将一去不复返。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短短三年,圣殿发展迅猛,势头强劲。信奉者激增,百姓中威望极大,甚至隐有超越皇族之势,影响力比圣主在世时更甚。”
彻侯体虚气短,说一截便停下来休息换气,然后继续。
“先皇临终前便已察觉到圣殿的可怕,当时桃花春庄已在暮国声名大噪,百姓一片拥戴赞誉之声。他预感继续这样下去,怕是将来整个暮国都将被桃花春庄的势力笼罩。事实也印证了他的预感,如今的朝堂圣主门生占半,桃花春庄的势力无所不在。所以他留下了这份空白诏书,在天下局势发生重大改变时,能用它来守护李氏的皇权江山。”
随着彻侯的大喘气,皇上也紧绷起呼吸,脸色凝重如深潭。
他双手紧攥成拳,身上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伐孟之征,老臣之所以劝谏先皇停战,是因为老臣知道灾星之说不过是个借口,那只是天泱国想要扩充疆域,吞没启孟国的野心之战。天泱皇上野心宏伟,若他当真将启孟国纳为版图,接下来的目标会是谁?我们暮国怕是离灭国之灾不远矣。”
“圣主不愿天下生灵涂炭,也不愿无辜人受牵连,所以逆天下之所为,提出停止伐孟,并且保护了那个孩子。”
彻侯说到此处变得激动起来,枯老的、布满陈年疤痕的手抓住皇上的手臂,目光坚韧的解释。
“老臣虽曾赞同圣主停止伐孟,但老臣绝不曾背叛先皇、背叛陛下。”
彻侯曲着腿从软榻上滑下来,直接跪在地上,皇上赶忙双手将他搀扶起来,心中百感交集,又愧疚又心虚。
他确实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