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隐秘的林子里,枫思城带着林一亭落脚,林一亭啃着烧鸡,满面油光,嘴角还溢出口水,咋一看见枫思城,立刻收敛起来,手脚并用,躲着,加抹去身上的污渍。
枫思城都看笑了,一路走向林一亭,有些拘谨,只蹲在他的身侧。
一亭举着啃得模糊的烧鸡问他要不要,枫思城道:“你这模样,我又领教了。”
又,一亭听得迷迷糊糊的,反问道:“我可是在大帅的葬礼上见过你一次,别扯那么远的。我可不记得了。”
枫思城道:“江南,临江城,将军府,厨房偷吃。”
不可能,一亭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略显沧桑的老友,和记忆中带着一张面具,要求她洗衣的那个剑士,怎会是一个人?
“你,开玩笑?”
枫思城瞧着林一亭,道:“你嘴角流口水了,擦擦?”
一亭手慌脚乱,猛地抬手臂,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龇牙咧嘴,收敛起来。脑子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想到罗平的那把匕首,他给的手书,以及从马上摔下来的经历。一亭第一时间欲检查伤口。
“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重新上了药。未曾有恙。”
一亭有些不敢相信,道:“我伤口上没有毒药?”
枫思城摇头,道:“不过是减缓疼痛,一点麻痹精神的药粉,算不上毒药。”
那罗平如此做,只是想让一亭减缓脚步,以便后续追兵赶上,再将她擒拿住,扭送回荣城,受李宣盛的审问?
“你为何救我?”
枫思城表现极为淡定,道:“原本是看见你倒在路边,又逢我在此处走动,偶然见着了,顺手将你带回来。”
其实不然,自从听闻林一亭从天牢逃走,枫思城就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收到李翰的书信,其中提到林一亭可能在山中营地,就料定她只是故作幌子,其实要从正道离开西川,到此处等她。左等右等,见到一匹姜黄枯瘦的马儿,在路边吃草,而地上躺着半死不会的人。近前查看,居然是一亭,这才将她救下。又恐追兵忽至,将马引到另一方向,自己则选了带林一亭远离。
林一亭听后有些不信,道:“真是巧了?”
忽而向后一仰,倒在草地上。树冠浓密,在此处却让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间,就像是透过屋舍重叠,露出的天井,圈出一块天域,活像是一副星空图。
父亲曾说,天上的星星都会动,他们都有着各自的轨迹,从开始到最终,循环往复。而他们移动所产生的波动,相互影响,会改变运动轨迹,从而我们每日看到的星空都与前一日的不同。
枫思城想起了儿时也是这样,一亭带着他去看星星,躺在后山垒起的小草垛上,看着深蓝色的夜空,点缀着繁星。以前家庭琐事繁多,母亲对他要求严格,循规蹈矩,从未抬头。也是那一次,他发现除了脚下实打实的土地,还有一片滋养心灵的天空。如此美妙,不可多得。将星空与她建立了微妙的联系,想起她时,就看着星空,似乎也就不那么寂寥。
林一亭躺着,嘴巴还在不停地啃着烧鸡,许是饿急了,连味道也没尝出来,只一味地搅动上下齿。一滴泪从她眼角滑入头发丝。
天空中有着一把勺子,那是指引方向的北斗七星,曾经李翰送给她的发簪,也是依照北斗七星为母本,雕琢而成的。想起这些日子,对李翰说过的话,还有他痛苦的表情,林一亭的心不复平静,抽搐着,疼痛着,似乎这种感觉,正在蔓延全身。
她奋力坐起,努力不去注意这些,接过枫思城递到面前的水袋,仰头一口闷下。呛得眼泪鼻涕直流,这里面装的哪里是水。这样刺激,深入脑髓的感觉。
“这里面是酒,你可别一口气就喝完了。”
“烈酒?”
枫思城点头。他已经过了品酒的年纪,没了那份平常心,如今也靠着烈酒提神,避免触及悲伤的往事不能自拔。
林一亭再喝一口,辣得伸舌头。酒到了胸口,就像是灼烧一般,疼痛难忍,不一会儿却反出一股热劲儿,将一身的疲惫哀伤轰得暖暖的,似乎一双大手在不停地抚慰。
“你这酒不错,西川怕是没有。”
枫思城苦笑,道:“西川没有的东西多了去了,这样的好东西只有在胡地才能寻得。哪里常年都是积雪。雪就和土地一般厚,泼水成冰,都能冻掉鼻子。哪里的人还敢光着膀子出门,靠的就是这一口酒。在冰天雪地里,有一种狡猾的动物,叫做雪狼的。他们在郊野捕食,到了冬天,没有了食物,他们就会聚集到村落里。想方设法地去偷鸡,偷鸭。惹得土著发飙,又捉不到它们。于是这些人就想了一个办法,在寒冬即将来临之际,举办猎狼活动。几人或十几人一组,深入冰原,找寻狼窝,然后将狼崽子和老狼一并打死,获得最多猎物的人,就有资格当一天的国王,享受尊崇的待遇。于是人们前赴后继,乐此不疲,借着一口热火劲儿,就敢与雪狼殊死搏斗。那样冰冷的空气,也弥漫着烧刀子的灼热。我也……”
枫思城讲着故事,林一亭听着,不一会儿想着满天的冰雪,眼睛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在一片繁星下面,是一片冰原,冰原里住着雪白的雪狼,窝里还有刚出生不就得狼崽子。一家人就那么永远永远地欣赏冰雪凝结的世界。纤尘不染,如同仙境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要将穹顶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