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境松开夹着文书的两指,任它随意落到书案上,问道:“白御史传回来的信?”
她面上淡然,开口也如最平常的闲言碎语。
白澜夜看着她点了点头,本还有几分隐忧,当下却在她此般闲适下不由莞尔,道:“也对,其实你不担心也有道理,这回朝廷考绩,但凡没有好好款待巡抚一行的,都被狠狠参了一本,徐州城的徐氏,鹿邑城的赵府尹……”
“不过我还是得说,那么多本弹劾底下官员的文书,唯独参你的这本,写的最多,心意最诚,圣人最看重。”
容境微微扬了一下眉梢。
白澜夜朝她眨下眼,“怎么样,高高在上的容大小姐,城主大人,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吧?”
容境没言语,低眉抿了口茶。
白澜夜继续说:“但谁让你命好呢,碰上我嫡亲的姨母,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心甘情愿地保你,在朝堂上直言只要圣人肯换人重新下来核查,就辞官隐退再不牵扯朝政。”
“你听听,这是说给圣人听的话吗?这不是。”
“这是说给她荣国公苏宇听的。好在,她还真听进去了,当场应下了我嫡亲姨母给出的条件。”
“荣国公苏宇,她这是想要彻底地独揽大权,让朝中清流一派随着我姨母致仕,群龙无首,好一举击溃。”
白澜夜语落,容境有片刻的沉默,而后,她才缓缓开口:“你说,白御史要致仕?”
白澜夜掀掀眼帘,“嗯。姨母在信上说,她离家这么久,是该回来了,她也累了。”
容境轻蹙一下眉,“白御史什么时候归乡,你有没有安排人去接应?”
她忽然之间严肃起来,让白澜夜惊了一下,口中下意识道:“我姨母都辞官了,再不会对荣国公构成威胁,路上还能有什么事?”
容境虚握一下拳,“先告诉我,白御史何时动身?”
白澜夜道:“明……明日一早。”
容境指间松了松,“你去安排一些人,今晚就走水路到帝京,明日护送白御史回来。算了,还是我去。”
她言罢转身要去唤容襄过来,白澜夜却伸手拉住她,“我姨母她有自己的护卫,肯定应付得了这一路。”
容境摇摇首,“荣国公苏宇是什么样的人,你可能还不够了解。她心狠手辣,还喜欢不择手段地永除后患。”
白澜夜顿了一下,“可……一夜的时间,一队人马走水路,也到不了帝京。”
“找一个会泅水的人,连夜先去给白御史递个信。”这是一道清雅的男音。
白澜夜转眼去看,见到了推门而入的洛瑕。
洛瑕停在雅间门前,手扶着门框微一抿唇,接着道:“这件事,白姐姐应该听妻主的。”
毕竟他知道,前世,御史白契就是死在返回临安的途中。
————
翌日,帝京,御史府。
天光渐白之际,一个黑衣劲装的身影悄然从后院墙头翻入,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身影一路向南,灵巧地避开一路路夜巡人,潜入了御史府的书房。
“见过二夫人。”
一入书房,黑衣的身影便单膝跪地,唤了正坐在烛灯下提笔写着什么的御史白契。
一夜未眠的白契平静地抬起头,她收好手下的最后一笔,合起了案上的信纸,开口问道:“何事?”
能被她自己的随身暗卫放进来,又能唤她二夫人,那这来的,自然是白氏暗卫。
黑衣的身影双手递上一封牛皮纸包的书信,“容城主的亲笔信。”
白契伸手接过,却没急着看,而是先将之放在了案边。
她转而将案上自己方才写罢的信拿起来折好,装入信封,唤出一个名为“十一”的御史府暗卫。
她吩咐十一道:“你亲自去,将这封信交到小太女手中,看她读完信并当即烧毁。若她没有烧毁,你想尽一切办法,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这是一项很有可能一去不归的任务,因为小太女一旦留下信件,那就紧接着会,杀掉前去送信的十一以灭口。
不愿被荣国公苏宇掌控,不想当个事事没有主见的傀儡,愿意和她联手,想要铲除荣国公的势力……
这些,都是一月前,小太女殷璇御微服偷溜出府,来与她说的。
她不确定这里面的诚意几分真几分假,且即便是真,她也不觉得小太女真能成事。
毕竟,小太女真的是太小了,才虚虚七岁的稚龄。
她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能帮她筹谋的能臣,她所有的一切,包括这太女的头衔,都是荣国公府给的,都是荣国公府帮她保住的。
而白契,是清流派,是只忠于女帝的纯臣,她无意掺和进皇女们的党派之争,她与荣国公分庭抗礼,为的,也不过是这天下不那么荒谬无序。
所以当时,她吝啬得没有了一句话:“殿下要谋事,眼下只能等。”
小太女坚毅的眼中没有多少退缩的意味,她微仰着头,面色有些异于常人的苍白,小小的身板努力做出一副成熟威仪的模样,“有劳白卿,本殿等得。”
那面容间倔强坚毅的眼神犹在脑海,她眼下,却终究是得辜负小太女的等候了。
因为她不仅没能在临去前将荣国公苏宇拉下马,还因女帝的偏信而受其所制,不得不放下她在朝中二十年经营起来的一切,默然地从这场激流涌动的朝堂之争中退场。
她得保住临安,这个她此生唯一不能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