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
这日无阳,阴风习习倒有些寒凉。
今日陆长庚起了个大早,为得以改观,还特整齐梳洗了一番。
发以银冠束于头顶,身着胜色束腰交领,外搭缠枝纹铁绀色广袖常服,腰间是云雷纹宽腰带,挂一支深色香囊及镂空饕餮纹玉佩。
陆长庚本就一副雄姿英发的威武气息,今日这身装扮倒又多了几分爽练。
面上是掩不住的期盼喜色,心下暗暗发誓,势必要夺回江予初,以余生之力善待于她。
出门前还照着铜镜反复练习微笑——剑眉如墨,目含粼波,唇角浅扬。
确身上再无杀戮气息才出了府门。
没承想还未上轿,宫里人便已匆匆前来传话。
说是头些日子陆长庚保荐的羽林军将军阳其山强取豪夺、欺霸民女闹出了人命,此事体大,已惊动了三法司。
如今皇帝大怒,特传召陆长庚进宫问话。
陆长庚心中欣喜霎时覆了层层厚冰,无奈,只得放下眼前,上马去了宫里。
璟王府。
为免引人注意,这日江予初特穿了身素静着装——
不饰发冠,发髻着两支镶白玉木兰银簪及几株秀丽小钗。身着石竹色团花纹束胸长裙,外搭象牙色短袄,腰下配了块素色流苏连珠纹白玉禁步。
莫辞略打量了一番,蹙眉,“今儿怎得这样素静?”
“璟王殿下不是说让我莫要招摇?”江予初浅浅一笑,两目挑衅望着莫辞。
莫辞吃瘪了一阵,只得道:“那走罢。”
两人静坐轿中缓缓而去,江予初低眉无聊地拨弄着袖口,莫辞目光略扫过身旁人,暗笑着无奈摇了摇头。
一阵凉风撩起窗边帷裳扑上肩头,江予初轻声打下两个喷嚏。
莫辞轻笑了两声,转身拾起一件青蓝色斗篷替她披上。
几分暖意环着身子,江予初不自在地往后闪躲了两番。
“别动。”莫辞低眉系了结,全程皆没有抬眼看她。
江予初小心将微凉指尖收进衣内。
“殿下!璟王殿下!”马车外传来急促唤声。
马车骤然停下,莫辞上前两步掀了轿帘,那人是宫里的装扮,“何事。”
那人恭敬拱手行了一礼,“陛下召见,请璟王移步入宫。”
莫辞滞了滞,“可说了何事?”
那人只道:“三法司皆得传召,殿下还是随我去一趟罢。”
莫辞心下已大致明了,转头道:“今日我就不陪你去天水居了,若是我回得早就来接你。”
江予初乖巧应下,莫辞下了马车,进了宫里备下的小轿。
江予初则配合地静静目送他离去,以满足外人评下的“琴瑟和鸣”。
待那一行人渐远,敛眸。
收眸间却忽闻前边马儿撕心长鸣一声。
顺声望去,嘶吼马儿似疯魔一般高高扬起前蹄,马上男子一手控下径自拦在车前。
驾马男子以玄色发带束于头顶,身着青褐色束腰紧袖,腰间静挂一柄狼头纹长剑。
肤呈铜色,五官轮廓俊秀分明。手中紧握缰绳,静静鼓起道道青筋。
双眉如墨,目光灼灼尽数柔情,似仰望高悬明月、又似不及散去青烟,近处眼下而遥触不及。
霎时,江予初只觉心如熊火灼烧,脑中眩晕混然不堪,阵阵滚意似正冒出喉间,又似万千锐利碎屑直击头顶。
额间瞬时泛红,鼓起根根红筋、渗出层层密汗。
呼吸间胸口重得似再不能控,两目微微一沉便似要坠下。
“王妃?您…还好吗?”赶马车的小厮小心问道。
“……”
江予初逐渐沉静,缓缓抬眸。
两目痴望驾马男子,指尖暗下狠抓衣裙,眼尾眉梢皆是不能语说的憾意,蚀骨疼痛似在冲撞身里寸寸肌肤。
良久,沉叹,敛眸。
葱白指尖轻轻一扬。
小厮轻声放下轿帘,赶着马车径自绕过驾马男子。
车轮沉沉,江予初全身颤得不能自已,呼吸更是不能自控——
每分呼吸心底都绞痛得似在片片撕裂,胸口似正涌出阵阵碎屑。
抬手,捂胸,虚弱斜靠,“回府。”
小厮迟疑稍刻,拉绳,调转马车方向……
江予初抚下心疼之意,抬眼间眸中尽余恨意,面颊轮廓愈发分明,指尖抓着丝帕微颤泛红。
马车缓缓停下,风如疾同往日一样上前迎接。
望着风如疾伸至眼下的手,江予初凝滞了稍刻,蹙眉。
“县主?”风如疾挥手在她眼下探了探。
江予初面上挤出几分笑意,轻搭上他的腕,小心下了马车,收手。
“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璟王呢?”风如疾问道。
江予初顿下脚步,两目镇定望着风如疾,“我要你替我去办件事。”
风如疾会意,微微垂首凑近,低眉记下江予初的吩咐。
“你要这个做什么?”风如疾听完是满面错愕,只吃惊问道。
江予初面色沉着,语气淡然而不容商议,“我不仅要,还现在便要。”
风如疾迟疑了片刻,江予初便双目定定相望。
风如疾无奈,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飞絮上前恭敬福了福身,“姑娘回来了。”
“沐浴。”江予初淡淡抛下此言,径自入了房。
飞絮望着江予初背影顿了顿,迟疑应下。
天色逐渐昏暗,不明星辰于上空忽闪。
江予初静坐在窗下镜前,两目沉痴。
“这是您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