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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没有人家点灯。因为鸡犬都被杀光,寨子里静得瘆人。
风里飘着一股怪味,那是焚烧尸体的味道。
一个月来,这种味道总是挥之不去。
如果人间有炼狱,那么这里已然是了。
静谧不过表面,实则是死气的笼罩。
所谓病急乱投医。
有的人将自己埋在沼泽里,想让污泥吸走身上的瘟疫,结果却弄得满身红疹,皮肤溃破。
有的人以为放掉身上的毒血就会好,最终却失血而死。
还有人认为只要至亲的人从身上割下一条肉煮来吃就能治愈,可吃了几顿依然没有效果。
于是有人选择早早自尽,有人变得疯疯癫癫。
然而经过前一阵子的喧闹呼号之后,最近几天又一下子安静起来。
寨子外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说明这里有人,而且很多人。
官兵把寨子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违令者乱箭射死。
这是知州下的命令,他的手腕可比何明伦硬多了。
可还是有人逃,他们想逃到深山里去,不想留在这里被传上瘟疫。
留在这里,染上瘟疫是迟早的事。
而逃往深山总还有一线生机,甚至有人希冀着进入深山后会有奇遇,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死亡的逼迫,让这里的人都变得不再像人。
有些没染病的主张将染病的人聚在一起烧死,认为这样就可以杜绝后患。
必然有人反对,毕竟谁也不愿被活活烧死。
村外官兵日夜把守着,凡是有瘟疫的村子都如此。
于是就有人提出要跟官兵火并,反正也活不成了,还怕什么呢?
他们能想到的官府自然也想到了。
因此严加防备,丝毫不敢松懈。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鱼要死了就会去撞网。
也许鱼死网破,也许鱼死了网也没破。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是网破了鱼逃了。
这天半夜,寨子里无论是谁,只要还能走得动,无论染病还是未染病的村民,都要往外冲。
与其这么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不如来个痛快!
风凝住了,不知谁射出了第一箭。
有人中箭有人摔倒,但没有人退缩。
官兵射出去的箭织成了一张网,村民用锅盖桌子之类的东西遮挡,拼了命往前冲。
这些平时在官老爷面前唯唯诺诺的草民们此刻都狰狞着一张脸,咬紧牙关怒目圆睁。
最叫官兵们震撼的是这些人既不呼喊也不呼痛,他们一声不出地冲上来,却比嘶吼谩骂更令人胆寒。
“后退后退!否则格杀无论!”何明伦大喊。
没人听他的。
其实何明伦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他原本想要给没染瘟疫的人一条活路。
可知州说了,在这紧要关头,绝不能有妇人之仁。
姑且不说初得瘟疫的人症状轻微,很难察觉,倘若混入了这样的人瘟疫还是难以遏制。
就算这些人都没有染病,在此形势下也留不得。
因为他们会生出怨恨,轻者会谣言诋毁官府,重者揭竿造反,为匪为患,于地方更是大不利。
不对等的杀戮在天将明时结束了,官兵没有太大伤亡,因为用弓箭,多是远距离交锋。
“大人,这些尸首怎么办?”手下过来请示。
何明伦背转了身子,没再朝那边看一眼:“倒上火油,连同这寨子一起烧了。各人注意不要接触尸体,凡与这里村民有接触的,自觉避开众人在山上待七日,有违令者格杀无论。”
“那仙源山那个弟子的尸体怎么办?也烧了吗?”
“烧是自然要烧的,但他是兰台公子的师弟,要记得把他的骨灰收起来送回仙源山去。”何明伦道。
“知道了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在司马兰台被人打晕带走后,宋沁选择了自尽。
他死得很体面,衣衫整洁,面容安详。
寨子里还有活着的人,但都已经走不动了。
没有人去过问,也不需要过问。因为不久之后他们都会变成死人。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只火把被点燃,这使得火把看上去不怎么亮。
但当它被丢在地上,瞬间就铺开了一片火海。
火舌肆虐,很快就将整个寨子卷了进去。
飘散的黑烟汇成一条粗大的烟柱直上苍穹,像一条黑色的大蟒蛇在天地间扭动。
何明伦仰着头,盯着这烟柱出神许久,然后低下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留下五十人在这里处理残局,其余的人都跟我走。”
放马坪已经消失了,周边还有几个村寨,用不了多久也会像这里一样。
他那个窝囊废小舅子还在大牢里关着,但他也顾不得了。
现在大牢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起码在那里不会得瘟疫。
至于追责问罪的事总要忙过这一阵再说,何明伦对自己的仕途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能四十几岁还在知县这个位子上混。
与此相隔五十里的汇昌县衙,一个官差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向暂时住在这里的知州大人禀报:“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放马坪那边烧起来了!”
那么大的火,即使隔着几十里路还是能看得见,简直比点起烽火台还要壮观。
当然了,如果换成夜里会更显眼。
“把县衙的所有兵都加增到各个村子去,”知州吩咐:“这把火一起那几个村子必然也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