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落下了今春第一场雨,青石街面显出翠绿的颜色,有了玉的光泽。
楚腰馆的大门紧闭着,里头却已经有了弦乐声。
一辆黑篷马车来到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又高又瘦一身黑衣。
车夫上前拍门,里头的人没听见,车夫便请示黑衣人:“大人,要不踹门吧?”
黑衣人微微偏头,声音冷得结冰:“退下去!”
车夫吓得瑟缩,拉着马车跑了。
黑衣人亲自上去叫门,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谁啊?这一大早的……”来开门的小龟奴不高兴地嘟囔着,白天是不接客的,送米送菜的和馆里的人都走后门。谁这么不识相,非要拍前门?
可等他看清来人的脸,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督……指挥使……大……大人……”
权倾世冷白色的脸上没一丝活人气,活阎王可不是白叫的。
别说一个小龟奴,就是当朝重臣见了他也不免心惊。
“苏八郎呢?”权倾世看都没看这小龟奴,他只想知道苏好意在哪里。
“八郎……八郎在那边看姑娘们弹琴呢。”小龟奴本能地看向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的乐台。
权倾世长腿一伸就从小龟奴身上跨了过去,吓得那小子抱紧了脑袋蜷成一团,以为权大人要踢死自己。
苏好意早就起来了,昨夜睡得也晚。幽荦的舞还没编出来,她得督促姑娘们练习各自的技艺,毕竟第三场是个人的比试。
她本来是脸朝里的,忽然就觉得背后有人,猛一回身就看见了权倾世站在身后不远处。
许久没见这位活阎王,苏好意便是头皮发麻也得上前请安,何况现在楚腰馆是她当家,由不得她不上前。
“权大人早,”苏好意一躬到地:“不知大人前来有何指教?”
“无事,”权倾世的眼珠微微躲闪了一下:“随便走走。”
苏好意陪笑两声道:“这时候还早,茶水点心也不齐备,薄待大人了,还请见谅。”
她言下之意就是想请这位瘟神出门,可权慕却不以为意,说道:“无妨,我坐坐就走。”
话说到这份上,苏好意若还装傻那就是找死了,装出一副殷勤样子把活阎王让到一旁较为安静的位子上,早有人捧了茶水点心上来。
她可不敢把这尊神领到自己屋里去,还是大厅里下比较好。
“这个给你。”权倾世将一只袋子递给苏好意,里头装的是糖炒栗子。
苏好炒栗子的,可因为权倾世的缘故,她现在见到糖炒栗子就不舒服。
因此根本没伸手去接,只是十分客气地说道:“多谢大人想着,只是小人现在已经不爱吃栗子了。”
权慕眼眸微垂,心底泛起丝丝失落。
苏好意没有去拿那袋栗子,所以她不知道那其实是刚刚出锅的。她也没有注意到权慕今天并不是往常那样一身黑,他其实是穿了白色交领里衣的,在外头微微露出一道白边。
并且他今天虽然穿的是黑衣,但并不是白鸦卫的官服,线条明显要柔和一些。
“我去明州办案,刚刚回来。”权慕每句话都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很尴尬的聊天。
“哦。”苏好意点了一下头,就不再说话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办的什么案子?”权慕真的是尽力想要和她把话题延续下去。说什么都好,只要能多说几句。
和权倾世相处,苏好意头件事是要保命,其次是要保身。听他如此问,只好苦笑着说道:“我还是不问了。大人办的都是机密事,像我这种平民百姓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我觉得我的脑袋在脖子上长的挺好的,暂且还不想让它搬家。”
她的话让权慕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笑容短促极了,就像阴沉天幕上掠过的一道闪电。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权慕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不夸张的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人对话。
苏好意心里发毛,决定快刀斩乱麻,鼓足了勇气问权倾世:“大人,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句话来的突兀,且十分失礼。但苏好意却不想去斟词酌句,迂回委婉,对于既得罪不起又不想纠葛的人,永远都是长痛不如短痛。
“我不喜欢男人。”权倾世回答得斩钉截铁。
苏好意稍微放下了心,又问了一句:“那大人来找我……”
权倾世自由若无的叹息了一声,勉为其难离开了口:“只是找你说说话而已。”
随后又补了一句:“我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他说的很简短,但苏好意大致还是明白了。
原来活阎王也会觉得孤单,他每天面对的,除了下属,便是犯人。
这两种人显然都不适合聊天。
他来找苏好意说话,大约也只是排遣寂寞。
如此一来,苏好意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他,但也并不觉得多么轻松。
和权倾世这样的人打交道,真不知是殊荣还是劫难。
“我听说有个良宵苑和你对赌?”权慕消息一向灵通,哪怕是他刚刚回到京城,也很快就知道苏好意遇到了麻烦。
“是啊,所以小人才忙着张罗。”苏好意笑着点头:“多谢大人动问。”
“要不要我带人把那里给查封了?”权倾世问:“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让她关门。”
“不必劳烦大人了,”苏好意起身道谢,说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让小人自己去应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