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王艾青家里,王艾青问他还不愿意跟她相见?他说不愿意,至少自己不会主动去相见。王艾青说挺有意思的,看你们谁能沉得住气。
不见就不见,有什么呀!反正现在也不指望你借书给我看,我自己会写书了。
夜班。快下班时,柳晓楠突然问关小云这两天休息回不回家,他想回趟家,要回一起回。
关小云很意外:“马上快到国庆节了,现在回什么家?过节你又想不回家?”
柳晓楠说:“国庆节回家,今天是临时想回家看看,也是躲清闲。”
关小云说:“要回你自己回,我才不学你神出鬼没让家里人摸不着头脑。不对,你是躲着那个‘害人精’吧?你还是不想跟她见面?”
柳晓楠点着头。正说着,张仕钥来找柳晓楠,说是有人找他,让他自己去段长办公室。柳晓楠问谁找他,张仕钥事先被告知先不要透露,只说是厂团委的。
似乎有某种预感,隐隐的期待中,心底忽然冒出一丝丝的胆怯来。柳晓楠来到段长办公室,停顿了片刻才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一个女性清脆的声音:“请进。”
声音有些熟悉,基本上可以确认了。柳晓楠推门走进去,他看见办公桌前坐着一位年青女性,穿着厂级管路人员的浅灰色工作服,梳着披肩发,面容素雅神态严肃。正襟危坐,只瞥了他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神气活现的样子。
说陌生也不陌生,说熟悉也不熟悉,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却是清晰可辨,完全当成陌生人也不为过。尽管心里演绎过无数次相见时的情景,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突突突地狂跳起来。
柳晓楠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闷声问了一句:“你找我?”
对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简短地回答:“对。我是厂团委的,找你了解点情况,请坐。”
柳晓楠坐下,身子后仰靠着椅子背,双臂抱着肩膀,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厂团委的”。
“厂团委的”双臂平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轻轻点击着,一双隐藏着不明之意的明亮眼睛,好奇而带有挑衅性地直视过来,似乎想一眼看穿对面那个显然是呈现敌对状态的农村小子。
织布机的噪音透过门缝隐隐地传进来,掩盖了彼此的心跳声。看似平静的气氛却充斥着火药味,冰冷窒息,仿佛不碰撞出点火花就不足以解冻。
对峙了片刻,“厂团委的”率先打破僵局,开口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柳晓楠回答说:“高中毕业之后。”
“你是如何走上文学写作这条路的?”
“不愿意撸锄把数地垄沟钻牛腚,想给自己另找条出路。”
“我知道撸锄把数地垄沟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种地吗。可什么叫钻牛腚?你钻过?”
“跟牛打交道的一种粗鲁说法,并不是一定要把头钻到牛腚里。农村人没文化,说话不好听,脏了你的耳朵,你别见怪。”
“未必吧?没文化能写?”
“瞎写。”
“我有个感人的故事,可以写成很好的,想不想听听?”
“听听也无妨。”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跟随父母下放到农村,结识了一个少年朋友。我们在一起只有两年多一点的时光,可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我回城的那天早晨,他一个人偷偷跑到河里给我摸河蟹。十月的天气,成年人都不敢下水,他知道我爱吃河蟹,为了最后一次表达自己的心意,一大早就跳进河里,冻得嘴唇发青,浑身直哆嗦。回城的路上,我看着手里那十几只河蟹,一直哭一直哭,担心他冻病了。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年他才十三岁。”
柳晓楠面无表情地说:“你那个少年朋友可真够傻的。”
“厂团委的”却是一脸的痴迷:“傻是傻了点,可我忘不掉他。回到城里,那十几只河蟹我一只都没舍得吃,放在一个大盆里养着,天天看天天喂点东西。可是没养活,都死掉了。”
“你也够傻的。”
“后来,我又有了很多新朋友,可没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长大以后,我一直盼望着能跟他见面,想看看他长大后的摸样,是不是还那么傻了吧唧的。令我失望的是,长大后的他变得冷酷无情,丝毫不顾惜我们少年时期的友情,自大自傲假清高。”
柳晓楠霍地站起身,大声喊着:“是你暗示在先,提前设置了障碍。”
“厂团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不客气地质问:“所以你发表了还故意隐瞒,就为了不让我知道,是不是?”
“谷雨!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别以为我还像小时候一样怕你。”
“柳晓楠!长能耐了是不是?敢冲我大喊大叫,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管不了你了?”
听到两个人的争吵声,张仕钥推门进来,劝说柳晓楠:“晓楠,你怎么能跟团委的同志争吵?有话好好说。”
柳晓楠一屁股坐下去。谷雨微笑着跟张仕钥解释说:“张段长,我跟晓楠很早就认识,我俩吵闹惯了。”
张仕钥满腹狐疑地看了柳晓楠一眼,走出办公室关上门。
谷雨隔着办公桌,故意探着身子观察柳晓楠气呼呼的样子,火热的眼神中跳动着顽皮的神色,满面笑意地说:“行啊,八九年不见,人长大了,脾气也见长。”
柳晓楠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和解地说:“对不起!我没想跟你吵架。我就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