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理宅邸内院上房
谢氏的心腹陪嫁董妈妈坐在小杌子上,一边儿给谢氏揉着小腿,一边儿陪笑道:“这可是天造地设的姻缘!老奴原就说,是太太忒得操心,就咱们大姐儿这样的品貌,咱们这样的人家,自有那好姻缘等着不是!您瞧,都不用您去寻,这姻缘呐,自己个儿就过来了!”
谢氏手里摆弄着个约有寸长、雕工极为精美的白玉如意,这白玉虽是金贵,却远不如它外形所代表的隐喻。
她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道:“如意,如意,果然是如意。看来张家夫人也是相中了枚姐儿的。”
董妈妈故作震惊道:“天老爷!我的太太,就咱们家姑娘,往那里一站,九天仙女下凡尘呐,那品格随了您随了咱们家老夫人,又有哪位夫人会相不中哟!”
谢氏心情大好,佯啐了她一口,道:“你这老货,倒打趣起我来。”
董妈妈知最知她秉性,嘿嘿笑着道:“老奴实话实说,太太怎的还怪我。”因又奉承道:“姑爷这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可是不得了啊,怕不是文曲星下凡吧!待来年再中个状元,哎呦呦,翁婿双状元,可不又是咱家老太爷和老爷这般么!这再没有过的佳话!怕不要写进史书里了!”
却是说得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沈理是弘治三年的状元,翁婿状元自是一段佳话。
这句恭维恰是搔到谢氏痒处,她本就对此也是极为得意,对这未来女婿更是添了许多希冀,因道:“那日上巳宴上我也瞧见他一面,倒是好相貌,进退有度,别说,倒真是有些丕哥儿的样子。”
虽则谢丕没成状元,但父子鼎甲亦是佳话,谢氏还是颇为谢丕骄傲的。
董妈妈顺口就笑道:“也亏得大长公主办了这上巳宴,也让张夫人看着了咱们姑娘……”可是说了这句出来就反应了过来,生生就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谢氏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虽然是她先提起的上巳宴,可这会儿想起那场宴席上的变故、她的担惊受怕,心里便是别扭。
都怪那个杨恬!
她原就不太看好这桩婚事,都说“丧妇长女不娶”,偏当时沈尚书就瞧中了杨家。
杨家现在倒是真起来了,杨廷和炙手可热,相反尚书府倒是败落了,日后杨恬嫁过来还指不上怎样。
本就是命硬、性子烈,这还没过门就惹了多少事端,坤宁宫那次,上巳宴这次,越闹动静越大。
亏得她那日叫枚姐儿离着杨恬远些,若是被杨恬拉去了,没准儿也落水了呢。
谢氏把手中的如意放在案几上,端了茶盏啜了一口,似是不大在意的随口问了一句:“说起来……杨家大姐儿的病……嗯?”
董妈妈连忙小声回道:“怕是……不大好呢。您忘了,咱们府里还传了消息来,说朝上有人弹劾杨家染了时疫呢。”
谢氏“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是送出城去了么。”她脸上神色越发难看,眉梢一挑,“府里说,是沈瑞的庄子?要过给杨家了。真是……”
她没有再说什么,茶盏搁置在案几上的声音却格外清脆。
董妈妈勉强挤出个笑来,道:“这不是还得靠着杨家么,是以这会儿……”
谢氏毫不客气道:“这会儿笼络有个什么用,也要先看杨家姐儿还能不能挣出命来!肺痨的病,饶是太医去瞧也没瞧好。他倒是手面大,说给个庄子就给个庄子!这是要把家败干净才肯罢休!”
谢氏说着倒是生起气来,恼道:“还有先前,他也去跟那些个勋贵学,往庄子上收什么流民,不知道多少银子砸进去。你说,他连个进士都不是,小小的秀才,邀买什么人心!结果怎样,朝中谁知道他这一号人物?!这回又为了女人倾了家产,可好,这点子祖产够不够他败坏的!”
董妈妈偷偷抹了额角的汗,这也不是太太第一次发作了。
这阵子大约是因着和老爷闹别扭,又有儿女婚事压着的缘故,太太情绪总是不太稳定,捡起什么来就骂什么,闹得她个奴婢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谢氏那边兀自道:“虽这是二房的银子,我这是瞎操心。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二房现在作成这样,朝中本就没助力了,还这般大手大脚没个成算,他日怕是要连累老爷的!便是作为嫂子,我看着他长大的,岂能真个撒手不管他了!如今又得了两个织厂,这还成了贡品了,我再不管他,他在皇差上出了差错,真就惹下天大的篓子了!”
董妈妈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对面长案上那些闪着柔和光泽的丝绸布匹上。
那是来自张家的礼物,苏州织造府今年新贡宫里的新样子,京中刚刚流行起来。
贡品意味着什么?
董妈妈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脸上笑得多出几道褶子来,“这族里,也没什么得力的人了,二房大太太也上了年岁,三太太又是个……哎,恕个罪说,三太太实不是个精明的,倒是把个二房交给外人打点,虽说是认了干女儿,可到底已经不是沈家的人了。这京中,就老爷官位最高,太太少不得要一力承担下来。能者多劳,只苦了太太,老奴着实心疼太太……”
谢氏听着顺耳,不住点头,因叹道:“有什么法子,我便是这操心的命罢。好在大嫂那边递了话来,她娘家也有懂布匹生意的人……”
主仆两个正说得热闹,门帘外面传来低低几句丫鬟应对声,谢氏不由皱了眉,董妈妈连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