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时吃饭的时候,忙活一天的两个海国人仍然像饕餮一样,吞噬着眼前的羹饭。天依刚将半碗粟米暴风吸入,眼角不经意地瞟到了对面坐着的李迎。那位现在衣食不愁的小女孩,似乎食欲比刚来的时候减退了许多,只是把粟饭和腌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扒。这桌上并非没有她不爱吃的菜——穷人家的女儿几不会挑食,看起来是有什么别的因素影响了她进食的状态。
“阿迎,这两天吃得还好么?”天依将身子往前侧了一些,问她。
“还好。”李迎只是呆呆地这么应答。
“姐姐看着阿迎好像不太吃得进去的样子。这样,这边有炒菜,阿迎吃吃炒菜。”
这位小女孩仍是婉言谢之。
“那看来阿迎是有什么事结在心里,有什么困难向姐姐说出来,想要什么,姐姐想办法给你带到。”
“我想……”那女娃低着头,慢慢地把后面三个字给吐了出来,“我爷娘。”
天依回想起那个大雪的下午,刚把李迎在柴房门口救下时,她问她父母家人的情况,小姑娘说的是不知道自己的亲故在什么地方。她们当时说的是先将她带回家吃饱穿暖,寻亲的事之后再说。看来现在衣食充足以后,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未免就思念自己的亲人了。
“阿迎还记得,你同亲人上一次分开,是在什么时间?”乐正绫停下筷子,把双臂放在桌上,问询她。
“是一家人各自出来乞食的时候。我们在西乡,寒天冻地,实在是受不了了,爷娘走不太动,我和妹妹各自出来乞讨。结果在乞讨的时候,我就被搜捡的兵吏抓到工地上了。”
“他们没把你们一家都抓走么?这样你们一家人还能团圆。”
“我怕他们是捕人去杀头的。我没有把我爷娘的地方告诉他们,到了工地上,才知道有这回事……”
“原来是这么被抓的。”乐正绫正色道,“我猜一猜,被抓的不止是阿迎吧?现在搜捕流民那么广,你妹妹说不定也在其他地方被抓住了,只是被抓去其他工地,没有同你一块。要不然,你待在工地上那么久,不至于连你妹妹一面也没见过。”
一边听着阿绫的话,李迎一边抹自己的眼睛,忍住泪意,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人。但是靠忍还是忍不住的。坐在一旁的阿奂一伸手抚慰她,她就缩进了身边人的袖子里。其他女工也感叹府外面的日子不好过。
“不知道她妹妹和爷娘如何了。”天依对阿绫说,“我们得去各个工地上找一找。我想八成是能找到的。如果妹妹是在乞食完同爷娘会合,他们一并被抓走的话,阿迎一家人就好团圆了。”
“大海捞针!不过也不是没有范围。”
乐正绫言罢,向阿绫打探了她妹妹和父母亲的一些人身相貌上的信息,决定之后外出的时候顺带去一趟霸陵西乡周遭的几个工地,探听探听有没有面貌相似的一家人或者一个人的下落。
受了众人的一通安慰和两个姐姐的许诺,李迎的心绪才乐观一些。在奂氏的哄慰下,她又夹了几块菜肉到碗里,合着饭一块儿吃下去。天依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之后半个月要做的事。一是同游侠联系想办法纾解民困,二是进京去观摩测日都尉的测量成果,绘制一条完整的直射点移动线;三是想办法在霸陵推广印刷术和拼音文字,四是在农牧轮作的试点集合一帮农民搞合作社;五是帮助李迎寻找自己的三位亲人。这五样事,从朝廷之事到秘密之事,从公事到私事都有,而且其中的公事,往深了说,对元狩三年的大格局很可能有长远的影响。她们得在剩下的半个月当中好好地把这些事周密地做好。这样当春天再来的时候,自己和阿绫要耗费的心力也就不多了,她们可以好好地陪赵筠,帮助她把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农民们也能够更从容地迈进下一个种收的季节。
她将这五样事牢牢地钉在自己的脑海里,日后每做完一件事,就勾去一项。
十一月十八,在家里修整了一天以后,缪叔又在院子里套车了。今天两位海国人打算再去一趟城北,带着医生继续复查那个老头的病状去,他要及早准备。不过他套的并不是二人以往乘的县车,而是一辆普通的安车。他闹不懂今日为何乘的车忽然变了。待车子套完,二人也准时从北院跨过中堂走来了。
“小晏今天不来么?”见来者只是两人,缪叔问她们道。
“晏柔姐今天不来,她还想再休息一阵。昨天小公子也没叫她做什么事,挺清闲的。”天依说,“今天就我们俩,还有霸陵市上那个医生。”
“可能是小公子可怜她有病,特许她休养吧。”缪叔笑道,“也好,我在车前驾车也轻一些。”
“今日去看完老人家,还要驾车去几处工地那,找找人。”乐正绫又说。
“没事,已经歇好了。今天不管去哪,老夫都去。”缪叔拍拍胸脯。
“缪叔身子真是康健啊。”
“咱们在路上的,身子不康健怎么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