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很想现在去出去,去找。
这次找的重点是建康城。
梁山心头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建康城里会有所发现。
当然,这之前,他要先去找苗仙儿。
梁山不得不先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耐心地用黑僵珠为病人吸病气。
牛马市集中了有上千染上瘟疫的病人,当梁山治疗到第一百个病人从他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抬头看到附近、远处密密麻麻的帐篷,有些吃惊,乔佳宜他们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
梁山虽然有些疲倦,但没有停下,天亮,然后渐渐午时,一直到太阳西下,一天过去,梁山终于全部完成了。
牛马市难民营里,开始出现笑声。
梁山走到哪,就有人跪倒在地,称梁山为活菩萨。
久病之人,身心难熬,突然麻利地出一身汗,然后神清气爽,只是身体还感觉虚弱,这样的感觉,不要太好了。
乔姑娘的安慰多精神层面,而乔姑娘的相公却是手到病除,人们的感激之情犹如泉涌。
梁山脸臊得慌,忙说不敢当不敢当。梁山知道,真正活菩萨的是乔佳宜。
如果没有乔佳宜献祭,斩断这些人的因果,梁山的黑僵珠只能治标不治本。
梁山缓步在各帐篷之间,想到献祭原来是斩断因果的一种方法。
完全“无我”的献祭,是彻底的承担,梁山必须承认,在悠长的历史长河当中,有这样的一类人。然而与那些人类的闪光点相比起来,自家娘子是何其渺小,为何她也能做到?
梁山心中越发确定,娘子依然还活着,而正因为主动承担因果,很可能处于非常不好的状态。
梁山的猜想,渐渐接近真相。
太阳出现的刹那,准确说乔佳宜卷缩的地方,第一缕清晨的阳光照到她身上的时候,有那么一呼吸,乔佳宜获得了轻松。
没有痛楚,身体的不适也刹那间消失,就好象一个长途跋涉之人可以暂时依靠着一棵树歇息一下一般。
然而,这种歇息也太过短暂,仅仅是一个呼吸而已。
一呼吸过后,所有的疼,所有的不好的感觉立刻卷土重来。乔佳宜明白,这是瘟神对她的恩赐,每天有一个呼吸恢复正常的人的感觉。
是啊,每个人过着日复一日正常的日子,抱怨着生活单调,没有激情,然而在乔佳宜现在看来,能看能听,能正常的呼吸,这其实就已经是一种幸福来。
乔佳宜并非是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才有这种感觉,很早,她就学会了珍惜现在。
瘟疫真的退了,犹如潮水。
乔佳宜真切地感觉到这一点,所有的痛让她忍不住发出呻吟声的同时,她的心灵却是幸福的。
疼痛难忍的时候,乔佳宜就用另外一种疼痛来抵抗。
她回想着幼小的自己卖身葬父母的那一幕,两个草席,一左一右,躺着她冰冷的父母,孤苦伶仃的小乔佳宜,寒风如刀一般吹,眼泪似乎要凝固成冰挂,来来往往的人冷漠……
乔佳宜又长吸一口气,整个人颤抖起来。
“爹爹!娘亲!”乔佳宜口中喃喃。
值了。
乔佳宜并没有太神圣的感觉,她做这些很简单,就是不想那千万孩童像自己一般失去他们的爹爹娘亲。
今天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
世人都渴望长寿,修士渴望长生,但是,如果每一天,每一时刻都遭受这样的痛楚,恐怕就没有人会这样想了。
死,是可怕的;但有时候,死又是仁慈的。
乔佳宜眼前出现一条长河,慢悠悠地流动着,发出一阵难以言表的声音,似乎是有船工在唱号子,她的古琴可以模拟自然万象,却没有任何一个声音可以与这声音比拟的。
乔佳宜并不知道,她所看到的,就是时间长河。
别人的是湍流不息,而她的,却是缓慢而款款。
这大概是幻觉吧。
地狱何须地底寻,人间自然有地狱。
夜幕降临的时候,乔佳宜忍住去牛马市的冲动。
她很想去看一下,看看人们是否有好转,但是她最终决定不去。
想去听别人的感恩戴德吗?
更主要的是,乔佳宜怕见到马德意,许贤他们,她怕自己忍不住。而意识到这点时候,乔佳宜知道她要远离她过去所熟知的世界。
事实上,即便是乔佳宜想去她也去不了。她只要站起来,走上一步就好像在刀尖火海上走一般。
夜彻底黑下来,远远仅仅的灯笼挂起,寥若寂寞,乔佳宜相信过不了多久,半个月,一个月后,小长干会重新充满喧闹。
远离过去的世界,好在建康城足够大,乔佳宜知道这是哪里,她要站起来,要走,到北边去。
乔佳宜努力地想站起来,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就在这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乔佳宜一惊,手一松,人重新瘫倒在地。
来人走得很快,像一阵风,乔佳宜立刻低下头去。她见到第一个认识的人,相公那个记名徒弟赵子云。
赵子云这些时日都在忙天龙寺的质库,北边未封锁区有一些地痞流氓趁乱闹事,赵子云带着兄弟们在天龙寺坐镇。
今天,赵子云听到梁先生回来了,这是赶过去拜见。
巷口的老妇人,散发着恶臭,赵子云本能地皱了下鼻子,脚步匆匆而去。
乔佳宜并没有看到赵子云的表情,但是听到脚步加快,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