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心里也愿意相信老夫人去了那个世界。
一切都放下,所有的所有,遂达彼岸。
梁山却不知道,老夫人梁杨氏看向梁山的那一眼,又好像经历了一生。
从梁山伯的出生,开始走路,开始说第一句话开始,然后求学,老夫人在家中纺线为儿子努力赚取在楼台书院的花销,犹如春蚕吐丝。
梁山伯回到梁家坞,性情大变。老夫人自然以为是受马家堡的刺激,失去爱人的刺激,最后还有梁家一干族老刺激,人逢大变有变化是正常的,更何况这份变化让梁杨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哪个母亲不希望儿子浪子回头?
带领众人到鬼村,开荒办作坊,鬼气沉郁的杨村一年不到就生机勃勃,犹如是沙土中聚城堡,不可能做到的居然完成了。
可是,浪子再回头,只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就什么也不是。
梁山伯托梦告诉母亲他不好的时候,梁杨氏还无法接受,三天三夜的念经斋心之后,梁杨氏忽然就明了。
因而,梁杨氏一开始看向梁山的目光是悲苦是绝望,原来自己的儿子早已死了。
然而,当梁山撕心裂肺喊出那一句“娘”的时候,那些走出梁家坞的日日夜夜立刻浮现在梁杨氏的脑海当中。
对梁杨氏而言仿佛重新经历一边,但是则经过的时间一个弹指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梁杨氏的目光转而亲切、慈祥,原来这就是儿子。
世间事,有些亲生儿子未必比陌生人对老人还要好,所谓骨肉至亲未必靠得住,靠得住的,原来是“缘”。
一刹那的明悟,老夫人瞬间明悟,放下所有,撒手归去。
就在这时,悲痛不已的陈四娘,忽然鼻尖闻到一种淡淡的香,类似檀香,整个室内旋即充满一种无比安宁与祥和之气。
老夫人端坐在正堂蒲团上,三天三夜没有倒,面目如生。室内的檀香已经飘散在整个院中,包裹着主宅,附近的人都可以能闻到。
老夫人梁杨氏仙逝,引发梁家庄上下极大悲哀,顿时缟素如雪,笼罩整个梁家庄。
院中扎了灵堂,梁山一个人呆在那。
主宅外扎了一个更大的灵堂,许多人争着守灵,小到三四岁的孩童,年长到七十上下的老人。
外头由陈四娘与瑛姑张罗,内里就由梁山一个人守灵。
相公能及时赶回来,陈四娘认为是冥冥中有天意,是老天开眼。
陈四娘悲痛不已,但是母亲大人走的安详,没有痛苦,说起来也是喜丧,于是陈四娘强打精神,应付庄户人家。
头七是梁家庄自家人吊唁,二七就是十二连坞的吊唁,这些都有许多工作要做。
老夫人梁杨氏最后时刻的安宁,梁山也获得的安宁。
他的修为完全恢复,就好象从天上掉下来到现在,他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梁山却知道不是梦,他的母亲走了。
母子之间的缘分,永远不在了。
即便是以梁山现在的心性与修为,心里还是时不时冒出点悲伤,以及空落落的。
或许每一个人,即便他有亲朋好友在左右,他都注定是孤单的。
死,是最大的教育。
亲身经历者,彻底破除它,刹那间达到彼岸,所谓千载万年的修行都不需要,转世修行也都不需要。
这就是顿悟,一念超拔。
后世禅宗就有克期证悟的一说。
清朝的雍正皇帝就是代表例子,他召来全国知名的禅宗和尚到皇宫来,关起来七天,一定要证悟,如果不证悟出来就杀头。
仅仅是死亡的逼迫,这么一个念头,就让一些人得到了证悟,更何况真的死亡降临的刹那。
梁山知道,母亲大人得到大安乐,大涅磐。他应该没什么好悲哀的,但是他还是感觉到悲哀。
这悲哀是为自己的。
梁山不知道,当他的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会怎样?
事实上,从前世到现在,依然保持前后的记忆,梁山现在知道,这是何其幸运?
不要认为他死过一次,就觉得死亡没什么可怕。梁山现在才知道,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经历过死亡。
那个不可说不可说境界,原来就是命运。
筑基期与金丹期修士为积攒功德而努力;元婴期与渡劫期为添福加运而奋斗;纯阳期与造化期为了结因果而挣扎,至于那个不可说不可说境界,就是打破命运。
跳出因果之外,还有命运。
所谓命运,原来就是功德、气运、因果的三位一体。这三者组合中一起构成的运动,就是命运。
第四天,老夫人梁杨氏落葬。梁山与梁阳作为儿子、孙子在整个送葬队伍前头。
老夫人生平朴素,即便梁家庄已经富得流油也从不穿金带银。她早有话,百年后一切从简。
可仪式再从简,也有世俗的礼仪,梁山得遵从。不过这时候的他,已经不再觉得悲伤,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安乐。
老夫人安然而逝,三天三夜身躯如生,梁家庄上下也传为奇闻,悲伤之气顿时少去许多。
老夫人乐善好施,平易近人种种事迹传播出去,送葬那天十二连坞各派代表,感其恩德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落葬完毕,梁山就在母亲坟前旁的茅屋结庐。
茅屋周围都是松柏,有山涧引过来,整个地方显得格外清幽安宁。
二七过后,梁山把梁家庄中高层人士都叫到茅庐来。
凡人过世,向士族豪门要过足七七才算是功德